16歲男孩被控偷了背包,就被關進監獄三年、出獄後輕生…前檢察官揭美國監獄如何殺人

2020-10-05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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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斯島是個破敗不堪的煉獄。這裡是紐約市最主要的綜合監獄,也是全美最大的監獄之一。(示意圖,與內文無關。取自Pixabay)

雷克斯島是個破敗不堪的煉獄。這裡是紐約市最主要的綜合監獄,也是全美最大的監獄之一。(示意圖,與內文無關。取自Pixabay)

監獄的收容人,應不應該有人權?前美國聯邦檢察官巴拉拉,經手過許多充滿爭議性的重大案件,他寫下《尋找正義:一位聯邦檢察官的首度告白,顛覆你心中的公平和真相》一書,帶我們一起思考,怎樣才叫做伸張正義?

今天要來看的,是紐約市的雷克斯島綜合監獄裡,發生過的兩則事件,每一則都很值得我們深思:我們原先以為的正義,真的正義嗎?

雷克斯島是個破敗不堪的煉獄。這裡是紐約市最主要的綜合監獄,也是全美最大的監獄之一,雷克斯島是一座佔地四百公英畝的矯正機構,位在布朗克斯區與皇后區之間的水域,島上分別有收容男性、女性及青少年的監所。拘留在此的絕大多數都是正在等待受審、尚未被定罪的人。其中極大比例都是有色人種男性,將近百分之四十的收容人都飽受精神疾病所苦(青少年收容人有精神疾病的比例更高達百分之五十一)。自從一九三○年代啟用以來,雷克斯就一直以其根深蒂固的暴力文化為人所知,是全世界最惡名昭彰的糟糕監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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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著各種積習難改的行為模式和管理手法,在在都違反了憲法賦予收容人的權利。暴力手段是所有人的第一直覺反應,而不是最終才採取的解決方法,在這裡,毒打收容人是家常便飯,而且很少有人需要為此負責。不僅暴力文化深植人心,同時眾人之間也盛行緘默原則。當我們準備在二○一四年公布這些發現時,我的副手札博建議引用一部十分符合這個狀況的文學作品:雷克斯島上的情況簡直就是小說《蒼蠅王》的翻版。

二○一五年,一件與雷克斯相關的慘案發了社會大眾的深度關切。一位名叫卡列夫.布勞德(Kalief Browder)的十六歲男孩被送進了雷克斯,起訴理由是偷竊了一個背包,但還沒有遭到定罪。他被關在雷克斯三年,前兩年都是單獨監禁,這讓他的身心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中,也遭到懲戒人員和其他收容人的攻擊和騷擾。布勞德被控訴的罪名最終撤銷了,他也試著要重新開始生活,並把自己在監獄中受虐的遭遇公諸於世。但在獲釋兩年後,他自殺身亡。毫無疑問,在雷克斯度過的那段日子是造成他輕生的原因之一。這是個令人心碎的故事,但除此之外,該監獄裡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死亡事件—是關於凌虐和謀殺的故事。

二○一四年,我的辦公室提出一份篇幅極長的譴責報告,其中詳細描述雷克斯監獄中的暴力文化,同時提出值得警惕的各種發現、事實和統計數據。最後,我們根據在雷克斯所發現的種種問題,與地方法院磋商達成了一項協議裁決。這項裁決要求雷克斯監獄必須制定新政策,減少過度使用暴力解決問題的行為,同時保護收容人的安全與權利,此外也要求進行獄警如何使用武力的調查。另外還有在二○一八年前加裝七千八百台攝影機、嘗試運用嬰兒監視器、發展新的招募策略,並訓練員工以新工作方針來對待十九歲以下的收容人,其中包括終止單獨監禁,以及為他們尋找雷克斯島以外的其他居留監所。這些改革將由外界人員進行監督,並定期繳交進度報告。

然而,雷克斯的事件仍是多到說不完,其中有兩起事件特別值得仔細陳述。在報告中摘要記述一位收容人因遭到毆打而死亡,這麼做並無法為這條遭到扼殺的生命討回公道。讓我們試著想像這兩位沒有機會活著離開雷克斯島的男子,是如何度過生命終結前那悲慘的幾分鐘。

在起訴雷克斯監獄戒護官佩德葛雷斯(Terrence Pendergrass)的審判中,聯邦助理檢察官拉娜.艾胥肯納齊(Lara Eshkenazi)的開場陳述是這樣的:「傑森.艾切法利亞在歷經幾個小時的疼痛、呼吸困難、嘔吐,以及不斷地求救之後,還是獨自在雷克斯島上一間狹小的監獄牢房中死去。」

艾切法利亞是個身心混亂不安的靈魂。他二十五歲,生長於布朗克斯區,被起訴的罪名是搶劫和竊盜。他在二○一一年九月遭到逮捕,並被送往雷克斯島監禁,等待案件開庭審理。

艾切法利亞深受躁鬱症所苦,精神疾病在雷克斯監獄的收容人身上極為普遍。如同《紐約時報》在二○一四年的報導,雷克斯島上患有精神疾病的收容人,比「紐約州二十四間精神病醫院的病人全部加起來還要多」。他死亡時是被單獨監禁在「精神疾患收容人精神狀況鑑定小組」(MHAUII)的牢房中。他在另一個單位反覆不斷引發騷動後,被移到了MHAUII的牢房,也就是第11A區。他也曾多次試圖尋短。

二○一二年八月十八日,11A區的馬桶堵塞倒流,汙水溢流至整個區域中,這個狀況也顯示出監獄的硬體設施有多老舊。一位沒有經驗的懲戒官發放了「肥皂球」給收容人,要他們把自己的牢房清理乾淨。這些肥皂球跟一般市售的產品不同,是由一種高濃縮的有毒清潔劑製成,必須先用水稀釋過後才能發給大家使用,但這位懲戒官並不知道要這麼做。

心智已然失常的艾切法利亞長久以來都很厭惡被獨自監禁,他希望能夠再被送回醫務所,所以吞下了那顆肥皂球—這就等於是吃下了漂白劑。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讓自己中毒,時間是八月十八日的下午四點三十分。

接下來的八個小時中,在令人震驚的刻意忽視之下,艾切法利亞成了被害人。吞下化學藥劑之後,他立刻出現明顯的不適症狀,激烈地嘔吐,而化學藥劑也灼傷了他的嘴巴、喉嚨和胃。

他放聲呼喊卡斯楚這位當天負責巡邏11A區的年輕懲戒官。當時艾切法利亞整個人狂亂不已、不斷喘氣,用盡全力大吼說他吞下了那顆肥皂球,沒辦法呼吸,他需要醫生。卡斯楚幾個月前才剛來到雷克斯工作,完全沒有處理這類緊急狀況的經驗,所以便向小隊長報告了這個令人擔憂的消息。

當時值勤的小隊長就是這位老鳥懲戒官佩德葛雷斯,他已經在雷克斯工作十六年了。他有能力也有責任協助艾切法利亞,而這也是他的職責所在,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佩德葛雷斯的回應是:「如果人還活著,你就不要來叫我。只有在你需要把人從單獨監禁房帶出來,或是有人死了,你才需要來叫我。」

懲戒官卡斯楚又回到艾切法利亞的牢房,看到他正在嘔吐。於是他再次向懲戒官佩德葛雷斯求援,而佩德葛雷斯再次拒絕協助,他說艾切法利亞應該要「忍住」。

到了下午五點三十五分,一位藥局的技師和另一位懲戒官拉薩特一起來到11A區,他們探頭朝艾切法利亞的牢房裡望去,同樣也看到他在嘔吐。他滿臉通紅,蜷縮著身體,聲音既喘又短促,「救命」是他唯一可以說出來的話。「他有可能會死掉。」藥局技師跟拉薩特這麼說。

拉薩特和卡斯楚一起前往佩德葛雷斯的辦公室,再次報告艾切法里亞的狀況危殆。這已經是第三次向他求救了,而佩德葛雷斯還是叫他們不要擔心,並要拉薩特寫份報告。最後,佩德葛雷斯才慢吞吞走去牢房,這是他第一次來看艾切法利亞的狀況,而且只瞄了一眼就走了。他叫拉薩特不用寫報告了,而當拉薩特試著要打電話尋求醫療協助時,他還叫他把電話掛掉。

到了隔天早上八點三十五分,艾切法利亞被發現已經身亡。他的牢房裡滿是從馬桶溢出的汙水,他的嘴巴旁邊有白色的泡沫和血,脖子上有藍黑色的斑塊,而牢房中的馬桶裡有嘔吐物。他的床單、內衣和腳踝上都有血,舌頭和嘴巴、喉嚨後方、腸道和呼吸道中,全部都有被化學藥品灼傷的痕跡,他的肺裡也有積水。就在艾切法利亞的身體試圖要將化學藥劑排出的同時,內部器官不斷地接觸化學藥劑,導致他緩慢、痛苦,且無可避免地迎向了死亡。法醫在驗屍之後表示,艾切法利亞的死是謀殺,死因是疏於治療。

我們在二○一四年三月逮捕了佩德葛雷斯,起訴的罪名是侵害民權超過十年的時間。

拉娜和她的庭審夥伴丹.瑞奇恩朵(Dan Richenthal)請求陪審團判佩德葛雷斯有罪,罪名則是刻意忽視艾切法利亞的醫療需求。

我在審判結束後,與艾切法利亞的父親拉蒙見了面。我們一起坐下來看電視新聞報導節目「六十分鐘」討論這起案件,以及雷克斯監獄的腐敗狀況。拉蒙是個身形瘦小但很健談的人,說起話來聲音輕柔,速度卻很快。他說傑森一直是他最擔心的孩子。他坐在我辦公室咖啡桌對面那張高背扶手椅裡的時候,頻頻搖頭,跟我說了他曾在鏡頭前說過的話:「為什麼不能幫他叫救護車?沒錯,他是囚犯、是收容人,但他也是人。他是個人啊。」

作者介紹|普里特‧巴拉拉(Preet Bharara)

自二○○九年至二○一七年間服務於紐約南區檢察署。巴拉拉監理所有刑事與民事犯罪的調查及訴訟,同時也主管超過兩百位美國聯邦檢察官,他們處理的案子包括了恐怖主義、毒品與軍火走私、金融與健康保險詐欺、網路犯罪、公職人員貪瀆、幫派暴力、組織犯罪,以及民權侵犯等罪行。《紐約時報》形容他是「全美最積極打擊犯罪,也最直言不諱的檢察官」。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尋找正義:一位聯邦檢察官的首度告白,顛覆你心中的公平和真相》(原標題:蒼蠅王)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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