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1990 年代起,廖亦武就開始收集中國人的口述歷史,從日常經歷到非凡經歷。2011年,在國家的刁難下,他離開了中國。作為一個異見者,講故事的人如何找到新的聲音?
早在廖亦武成為講故事的职業作家之前,他就一直在聽故事。六十年代,廖亦武在四川一個县城長大,小時候,姐姐飛飛在洗衣板上搓洗家裡的衣服時,會哼唱老電影的歌曲。睡前,她會給弟弟妹妹講恐怖故事:一具屍體在停屍房甦醒;一個古老的鐘樓裡發生了可怕的謀殺案。嚇得小廖把被子拉過頭頂。
2008年,廖亦武的口述歷史英譯本《行尸走肉》(The Corpse Walker,Anchor,2008)出版,廖因此蜚聲國際。一位村民讓他的鄰居放火燒他的妻子,因為他們相信她被邪靈附身;一位受過訓練的專業人士背著一具屍體走了很長的路,好讓死者的家人能將其安葬。這本書是廖俊傑在 1993 年至 2006 年間與中國平民百姓對談的成果,隨著中國現代化,他們的生活方式正在消失。如果說知名人物就像樹的枝葉,廖在2023年於斯圖加特市政廳的演講中表示,「我想檢視蔓生的樹根,寫下他們對有朝一日無望拔地而起的淚水」。
自 2011 年起,廖以流亡作家的身分住在德國,他在德國的知名論壇上受到讚揚,讀者群龐大,並獲得多項文學獎項,例如 2012 年德國書業和平獎(Peace Prize of the German Book Trade)。他已出版了七本英文書,題材從中國基督徒到天安門屠殺的倖存者。然而,當廖以作家身份出道時,他的生活場景卻不是文學座談會和高雅場所。
廖不稱自己為記者,但他早期的作品常被稱為訪談,是他多年來隨機對話的再現。我們不應該將這些作品視為傳統意義上的非小說,即作家拿著筆記本或錄音機來跟蹤消息來源。廖的隨筆方法--自由式對話,然後基於記憶重現故事--引起了中國記者的懷疑,他們懷疑他寫作的真實性。其中一位調查記者 Feng Shanshu 發現了許多時序不一致的地方。另一位非小說作家卢跃剛寫道:「我認為對這本書更寬廣的解讀是將其視為文學而非新聞」。(廖亦武自己也曾對 Ryszard Kapuscinski 表示欽佩,這位波蘭作家模糊了報導與虛構之間的界線)。
廖亦武是個充滿活力的說故事者,他很高興看到他的聽眾對他令人回味且常帶挑釁性的陳述做出反應,包括同情、大笑或咧嘴大笑。儘管廖的頭髮油亮,衣著樸素,但從他那頑固堅持的表情來看,絕不會讓人誤以為他是一位佛教徒。只有在說話時,他緊抿的嘴唇才會放鬆,並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他的軼事大多在他的講述和著作中重複出現。在這些重述中,他是不可抗拒的,就像一條河流在熟悉的水道中奔流。要區分他寫的故事在哪裡結束,關於他的故事在哪裡開始,根本沒有意義。他總是有辦法讓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