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國治專文:武藝小說的練功本質

2024-12-08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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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武俠小說提供讀者一種想象他方、另一種世界的可能。(示意圖,陳品佑攝)

金庸的武俠小說提供讀者一種想象他方、另一種世界的可能。(示意圖,陳品佑攝)

武藝小說是小說世界裡不得已者。小說世界漫漫浩浩,武藝小說竟不得隨波而泛以為完足,乃出以非常筆墨,開墾非常田園,以講武說打為務。武打固其外務,其內情所蘊亦未必不可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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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為何?業蹟為何?登高山又有高山,走遠路更有遠路。樂後悲生,否極泰來。自呱呱墜地,曉事吃飯,讀書習藝,攢錢置產,娶妻生子。年漸老,體漸衰,終了歸於一坏黃土。

人生不過如此。武藝小說卻不以此為滿。因此吾人實際生活中相隔極久才得新遇一事,武藝人物卻遭遇頻頻。吾人輾轉跋涉方得抵達之地,武藝人物登寶馬倏忽便至。

人之欲望與臆想,必得靠不斷之行動方能逐步完成滿足。這一點一滴的行動過程,在此統稱為「練功」。以練功來滿遂欲志,或以加緊練功來加速滿遂欲志,則武藝小說之規模端倪雲透曙現矣。

任何作業不失是人類基本欲望的顯露。正如人的各樁行事,也是內部既有而發之於外的。和尚誦經、叫化子討飯,阮籍使青白眼、嵇康打鐵,俱是外在行事,亦是內心需求。需求因人而異,有人日出作工,日入吃飯睡覺,此外甚少做別的事。有人非得與人說很多話,伸腿跑老遠路,娶三五房妻妾,甚至彈琴長嘯、散髮醉酒,才算把日子過足。尤有甚者,終至於食氣、導引、乘蹻、鍊丹,想作個神仙。到這階段,已是人類欲望之極度伸展。

武藝小說極言練功之事,講的是各種練功;武技上的練功,人事上的練功,文化上的練功,形而上的練功。倘有作家於此本質不得充分領會,或無意就此本質來自我認同,則其所寫,必難有武藝小說的原本氣味,亦可能遠離武藝小說的特有意趣,而成為另一形式之作。

練功是將小發為大,將慢提為快,將不能化為可能;既言練功,則必言境界。你高,我比你更高。我今日高,我明日當更超上。練功一事,勢必沒有止境。正所謂:生也有涯,知其無涯。故創作武藝小說,必當於有限中求其無限;人之體力難及者,當遨人之想像以飛,可越大山,可奇雲海。職是,武藝小說欲好,須越須奇。不越不奇,便仍是有限。寫得太過入世、太過拘於人力——亦即所謂「俗」——便也就不是武藝小說的本意了。

然登高自卑,行遠起邇;欲極想像之能,卻也不可胡意而飛,何妨循序漸進,步步登去。否則便是怪力亂神,那又是另一種書了。「理」這一字,雖可遐想及之,無中求有;倒還是推演而至較為穩妥。更何況一部言情敘志的洋洋小說常是緩緩發展得來,與那哲思幻想相當不同。

曉乎此,則游坦之習練易筋經,歐陽鋒蛤蟆功逆轉經脈,雖有想像,卻是循步驟推演而來,尚不至怪亂,當可為人接受。至於任我行鐵板刻書,謂:「當令丹田常如空箱,恆似深谷。空箱可貯物,深谷可容水。若有內息,散之於任脈諸穴。」雖匪夷所思,卻令人讀來絲毫不會以為無稽之談。令狐冲乍見此說,本覺:「師父教我修習內功,基本要義在於充氣丹田,丹田之中須當內息密實,越是渾厚,內力越強。為什麼這(任我行)口訣卻說丹田之中不可存絲毫內?」繼而慢慢演來,終知其可行。這種脈絡跟進的寫法,確可引人往下看去,並且想像中兼有推理,既可迷信,亦能徵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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