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國」覆滅後，當年投奔IS的「聖戰新娘」跟她們的孩子去哪了？

2019年初，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最後一處軍事據點被攻克。雖然組織覆滅、崩解，但如何安置IS成員，仍是世界各國的難題，其中投奔IS的「聖戰新娘」與他們的孩子讓各國政府為難，他們被遣返回國之後，多半會受到監視以杜絕國安隱患，有些國家則拒絕遣返這些女性。他們稱自己追隨父親、兄弟或丈夫前往戰場，「聖戰新娘」做了什麼、知道多少內部資訊，這些已經無法查證，只能由各國政府判定他們是受害者或加害者。

中亞國家吉爾吉斯決定將聖戰新娘視作受害者，不過仍保持謹慎態度。英國廣播公司（BBC）探訪吉爾吉斯，他們設置特別的教育機構安置剛回國的聖戰新娘，協助他們重返社會，與此同時，90%的聖戰新娘正接受警方調查。

吉爾吉斯的聖戰新娘安置中心位於北部山區，窗外白雪靄靄的湖景與敘利亞難民營截然不同。投奔IS的女性和他們的孩子從敘利亞的難民營回國之後，需要在這裡待六個星期，這段時間他們和記者一樣，言行舉動都受到國家情報機構的嚴密監視。聖戰新娘在安置中心上課，課程內容包含公民教育、宗教倫理和情緒管理，牆上也張貼海報展示管理情緒的技巧。除了上課，這裡的居民也獲得醫療照護和心理支持，在經歷多年的難民營生活以後，終於得到充足的食物和飲水。

離開安置中心仍受到嚴密監視

這些女性暫居擺著四張單人床的陽春宿舍，配戴紫色頭巾、化名法蒂瑪（Fatima）的女性在這裡接受採訪，她說安置中心很平靜，所有人都非常感激，而且孩子們很喜歡這裡。2013年法蒂瑪的丈夫稱要前往土耳其工作，所以他帶著法蒂瑪、兩名成年的兒子、女兒和孫子一同出發，但是一家人落地之後，法蒂瑪看到IS警衛和頭上來來去去的噴射機，才意識到他們人在敘利亞。法蒂瑪堅稱自己不知道目的地，說女人跟隨丈夫是平常的事。

法蒂瑪一家抵達敘利亞沒幾天，他的丈夫駕車時遭炸彈擊中燒死，一個兒子被狙擊手射殺，另一個兒子染病身亡。他們無法離開，在IS殘酷統治下於伊拉克和敘利亞生活近六年，這段期間，法蒂瑪的女兒生下更多孩子。IS聖戰士被驅離之後，他們被送至敘利亞規模最大的亞哈爾（Al-Hawl）難民營，那裡收容許多疑為IS聖戰士的人和他們的家人。

法蒂瑪一家在難民營住了四年，每天都很想回家，她回憶：「女人都生了病，孩子一直在哭，我們都乞求他們讓我們離開。當吉爾吉斯第一次派人來接人時，大家都很震驚。」去年十月，法蒂瑪的女兒和孫子們收到通知將被遣返回國，唯獨法蒂瑪不在遣返名單上。「我怎麼沒在名單上？我是他們的媽媽！」法蒂瑪啜泣，「現在我到了這裡，很快就能回到家人身邊，我很高興。我很高興孫子們可以接受教育，我希望他們讀科學，好好了解世界。」 （相關報導： 不像英國褫奪國籍擺爛》愛爾蘭把聖戰新娘母女帶回家 副總理：確保小孩安危是優先要務 ｜ 更多文章 ）

法蒂瑪57歲，是安置中心最年長的居民，吉爾吉斯於2023年從敘利亞帶回110名母親和229名孩童，這是新遣返行動的一部份。還有許多吉爾吉斯人被困在敘利亞，在家屬多年爭取下，該國計畫至少再帶回260人，政府認定他們都是IS的受害者，希望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吉爾吉斯國家安全會議負責人表示，儘管如此，這些人回國並完成安置中心的課程之後，仍會受到訊問以及監視，而且90%遣返回國的人都面臨刑事偵查，有可能被指控協助恐怖主義組織將兒童送至戰場。迄今為止，還沒有安置中心的居民因此遭到起訴。

遣返回國的聖戰新娘小心隱瞞過去

曾經的聖戰新娘遣返回國後持續受到監視，因此多數人不願意談論他們在敘利亞的經歷。埃爾米拉（Elmira，化名）已經離開安置中心，在首都比什凱克（Bishkek）附近的小鎮展開新生活，BBC與她安排採訪以後就接到電話，負責埃爾米拉的社工說訪談時他也會在場，而當採訪團隊抵達約好的地點，就發現兩名反恐警察也在，經商議，警察同意在外頭等待。這就是國家監控聖戰新娘的方式。

埃爾米拉說她是被騙去敘利亞的。她在網路上認識一個男人，被說服而在18歲生日後四天前往土耳其，她以為兩人會從此幸福快樂。但是她抵達土耳其的時候，卻見到一名陌生男子，對方自稱是男朋友的友人，帶著埃爾米拉開17小時的車跨越敘利亞邊界，當埃爾米拉終於明白發生什麼事，已經來不及回頭。

埃爾米拉結過兩次婚，第一任丈夫沒幾個月就死了，然後她和一名來自達吉斯坦（Dagestan）的人結婚生子。埃爾米拉不願詳細說明丈夫做了什麼，只透露兩人曾試圖逃走時，而丈夫死於一次火箭襲擊。那次鄰居的房子被擊中，附近的孩子都死了，而她和女兒活了下來。

和法蒂瑪一樣，埃爾米拉和女兒最後被送到亞哈爾難民營，然後回到吉爾吉斯的安置中心上課，目前正在接受裁縫訓練。有時她半夜醒來，會搞不清楚現在的生活究竟是不是夢境，因為類似境遇的人都知道，並不是所有國家都會接納他們，而她也在社群媒體看到群眾如何對待遣返回國的人，因此決定不要向人講述自己的過去。「我們之中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害怕我們。我們才害怕他們！人們以為我們帶著槍和自殺腰帶，不是這樣的。」埃爾米拉強調聖戰新娘只是普通人，和大眾一樣有家庭、有孩子，也希望過著平靜快樂的生活。「當時我18歲，現在已經27歲了，我已經學會別那麼天真。」

「最好的狀況是所有人忘記這段遭遇」

埃爾米拉的母親哈米達（Hamida Yusupova）花了足足十年，懇求吉爾吉斯當局帶回女兒和孫女，也和其他聖戰新娘的家人一同請願。哈米達說：「我們知道前往敘利亞可能是單程旅行，你慢慢明白你的孩子可能永遠回不來。」他們很幸運，埃爾米拉和女兒回來了，一家人的重逢充滿淚水，埃爾米拉不停向母親道歉，「然後她告訴我，我老了多少！」

埃爾米拉母女倆很清楚，身邊的人不可能全部對聖戰新娘寬容。吉爾吉斯與許多中亞地區的鄰國一樣，90%國民信仰伊斯蘭教，IS崛起時也大力招攬國民。雖然哈米達認為女兒只是上了男人的當誤入歧途，不過BBC採訪當地與埃爾米拉年齡相當的女性，他們表示很擔心遣返回國者可能會讓其他人也變成極端份子，尤其看到塔利班（Taliban，又譯神學士）奪回阿富汗，又更加憂慮。

2020年國會選舉的賄選醜聞以來，人權團體質疑吉爾吉斯作為中亞民主政體的名聲，副總理白沙洛夫（Edil Baisalov）希望透過遣返政策傳達政治訊息，展現吉爾吉斯是個寬容的民主國家，會照顧每一個公民，他認為最理想的狀況，是遣返者「遺忘他們的遭遇，而且他們的家人和社區也沒有人記得這個情況。所有人都是吉爾吉斯的好公民」。

白沙洛夫了解曾經投靠IS的人是敏感議題，在部分西方國家尤其如此，例如英國少女貝格姆（Shamima Begum）15歲時投奔IS，日後反悔懇求英國讓她回國，但是遭英國褫奪國籍，經上訴仍維持原判。白沙洛夫表示吉爾吉斯的遣返政策並不是容易的決定，「我們的伊斯蘭教並不激進，反而非常寬容，並且尊重其他宗教。我們是個小國家，需要彼此照顧，即便對待那些曾經犯錯的人也是如此。」 （相關報導： 不像英國褫奪國籍擺爛》愛爾蘭把聖戰新娘母女帶回家 副總理：確保小孩安危是優先要務 ｜ 更多文章 ）

主導吉爾吉斯遣返計畫的希爾（Sylvi Hill）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都肯定吉爾吉斯政府的行動。希爾稱其「值得讚賞」，並表示UNICEF呼籲各國協助被戰爭影響的兒童，讓他們回家並重新適應社會，進而再次融入社會。接受BBC採訪的女性都很感謝獲得第二次機會，同時他們也很清楚，敘利亞難民營裡還有逾五萬名類似境遇的人，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但還無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