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西門町曾經是墳場?戰後的電影街有多熱鬧?6張老照片一窺台北西區的前世今生

2021-10-28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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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治時期,西門町成了在台日人群聚之處,處處皆可見和風;戰後,西門町更成為了電影產業的商業重鎮。(資料照,顏麟宇攝)

日治時期,西門町成了在台日人群聚之處,處處皆可見和風;戰後,西門町更成為了電影產業的商業重鎮。(資料照,顏麟宇攝)

繁華,是對西門町的第一印象。讓時間倒轉,回到日本人尚未進入台北以前,這裡是片荒墳,日治以後,西門町成了在台日人群聚之處,處處皆可見和風;這裡,見證著日治時期台灣銀座的車水馬龍,戰後電影業風光的一幕,也在此,幕升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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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台北市,不知台灣的繁華;不到西門町,不知台北的熱鬧。」這句話,是禁得住考驗的。

西門町的商店街,是台北市消費市場的指標。西門町的電影街,是台北市娛樂市場的樞紐。西門町的舞榭樓台、西門町的委託商行、西門町的路攤餐廳……;還有肩摩轂擊的人潮、浩浩蕩蕩的車隊……誰能不說它是台北市華麗、奢靡、風尚的代表,名聞遐邇的西門町,如今雖有日薄西山之態,但是台北市鐵路地下化完成,淡水河澄清之日時,西門町的東山再起,必然可以預期,那時候,相信它將又以一個嶄新的風貌,領導著台北市向更現代化邁進。

西門町的「町」,本字是念ㄊㄧㄥˇ,但因受台語的影響,約定俗成讀ㄉㄧㄥ了;西門町是日治時代「行政區域」的命名,日本人將地區分為:市、町、村、字,工商區多稱町,農業區多稱村,台灣人顯然不知如何用台語去讀「町」這個字,於是「秀才識字認半邊」,想不到大陸人士來台後,也「入鄉隨俗」,跟著有邊讀邊,竟然讀成「 ㄒㄧ ㄇㄣˊ ㄉㄧㄥ」了。

繁華商場,原是墓地

西門町之名源於西門,西門稱為寶成門,是重脊歇山重簷式的城門;當初,日本人為了興工修築縱貫鐵路新線及擴充道路,決定拆除台北城垣和城門時,台灣總督府圖書館館長中山樵得知消息,加以反對,並呼籲應保存城門,列為古蹟,可惜當他的請願被當局採納時,西門早就蕩然無存了。台北城的五座城門——東門、西門、南門、小南門、北門,西門成為唯一一座被日本人所拆除的城門;所以西門町有西門之「名」,而無西門之「實」。

1880年代以前,現在所謂的西門鬧區,卻是一個「夜都市」——荒塚纍纍的公墓;公墓附近有一條大水溝,和一片沙質的番薯田。白天,偶有牧童來此地放牧,入晚後,人跡罕至,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和刮刮的寒鴉啼,其淒涼、陰森的景色可知。

台北城築成後,城內因係行政重鎮,發展很快,而有1880年(光緒六年)開闢的「西門街」及稍後拓成的「石坊街」。1885年,劉銘傳創新市公司,招商建築市街,乃再闢建「新起街」,意謂新建的道路,由西門通往艋舺祖師廟,「西門地區」從此不再是「畏途」。

日本治台後,日本人將「城內」當成全台的軍政中心,大量的日本移民也漸漸盤據在城內,和原台灣人居住的地區─艋舺(萬華)、大稻埕,成了強烈的對比。

「城內」被較早來台的日本人住滿後,遲一步來台「淘金」的日本人,便在西門地區覓地建築房屋,他們清塚填溝,於1896年9月蓋起新起街市場,這是台灣新市場的濫觴,二年後新起街市場改建成八卦形的磚樓一幢(俗稱八角樓),左方是T字形平屋,1898年11月落成時,曾開物產共進會,以資慶祝,這座八角樓就是今日的紅樓戲院,連同魚肉蔬果市場,大家名之為西門市場。

「八角樓」為兩層樓,樓下販賣日常用品,樓上出售古董、舊書,據台大教授黃得時說:他的藏書不少是在日治時代購於此舊書鋪。西門地區,成「市」後,日本人對他們的居處,原是墓地,心裏很不舒坦;為了驅除邪氣,請了日本京都伏見區稻荷山的「稻荷神魂」——狐仙,來驅鬼鎮祟,這個小小的廟就是蓋在西門市場右側空地;穿和服,腳蹬木屐的日本人常來參拜,香火鼎盛,西門町的熱鬧,也因此起步了。

(圖/時報出版提供)
西門町的世界館電影院。(圖/時報出版提供)
(圖/時報出版提供)
原台灣軍司令部,為台北市市定古蹟。現為中華民國國防部後備司令部之所在。(圖/時報出版提供)

範圍多大,見仁見智

西門町的範圍有多大?誰也說不上來。有人說是以西門圓環(即中華商場愛棟與信棟間,鐵路平交道的南側,以前塑有鐘樓,現在已拆除。)一千公尺直徑的圓型地帶為準;其實,在殖民政府實施市制於町名改正時所稱的西門町,只是約今中華路以西至康定路間之成都路兩側一帶而已,西門國小即在此範圍內,但是,民間稱呼的西門町,範圍就大得多了,以日治時代的町名來說,包括有築地町(因地勢低窪,填土而成故名)、壽町、濱町、末廣町、泉町、新起町、西門町、若竹町……都是;當時住在這裏的日本人還組織個「西門會」。

以現在台北市的地圖來看,西門町的範圍應是東起中華路、西至康定路、南起成都路二段,北至漢口街,其中包括的有昆明街、西寧南路、漢中街、峨嵋街,和武昌街二段、衡陽路、寶慶路等;當然,這是戰後廣義的西門町,我們現在說:「到西門町去逛逛。」大概指的就是這一大塊的地區。

東洋情調,娛樂日人

日治時代的西門町是日本人的娛樂場所,所以當時的西門情調是東洋式的。

1897年12月19日,日本人即在西門町蓋了台灣第一座劇場——「浪花座」,地點就在今天萬國戲院舊址,「浪花座」後來擴建為「朝日座劇場」。1920年代,已有專演日本劇的「榮座」,電影院則有第二世界館(曾為昆明街太平洋飯店)、新世界館(今新世界戲院)、芳乃館(今國賓戲院,以前為美都麗戲院)、國際館(今國際戲院)、大世界館( 今大世界戲院)、台灣劇場(今中國戲院),大家以前所說的「電影街」即是指這個地方。

1926年到1932年,即日本大正末年和昭和初年,新世界館的後面小巷,有日人所稱的「片倉通」,林立了二十家左右的館子,壽司、佃煮、蒲燒、燒鳥等日式小吃應有盡有;附近又有日式的、西式的大酒家,西門町的繁華景象,更名不虛傳。難怪當時在台的日本人喜歡留連「西門夜店」。

王詩琅在〈西門町憶舊〉一文寫出:「日人在台北市的人口,充其量也不過祇是有兩三萬人,可是他們只在西門町就有這麼廣大的娛樂地區,這麼多的娛樂場所,來供這些統治者的消遣、享受,相反地台胞們的這種設備,不但相形見絀,毋寧說是太可憐了。」

現今西門捷運站前身,日治時期橢型圓環全景。(圖/時報出版提供)
現今西門捷運站前身,日治時期橢型圓環全景。(圖/時報出版提供)
現今西門捷運站前身,日治時期橢型圓環全景。(圖/時報出版提供)
現今西門捷運站前身,日治時期橢型圓環全景。(圖/時報出版提供)

戰後初期,暗藏春色

戰爭結束後,日本人被一批批地遣返,台灣人將西門町的攤棚,據為己有,由竹搭慢慢改建為木造,而且再加蓋半樓,供伙計打鋪蓋,但這些「半樓」卻成了暗藏春色的地方,那些陪酒的「半樓仔查某」,成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尋芳客尋樂的對象。大陸來台的人士們,也將之視為買醉的地方,這是當時百業蕭條的社會中,一個很不正常的現象。以後,治安當局嚴厲取締了「半樓露店」,想趕走色情,但是此時社會的昇平現象已漸浮現,於是「純喫茶」(咖啡座)、浴室、酒館、歌場、舞廳又將「西門町」打造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

1949年,國府遷台,台北市政府為了安置這些大陸來台的小商人,委託警民協會將從北門到小南門間縱貫鐵路兩側的空地,搭蓋了三列臨時棚屋,以安定他們的生活。這些隨軍來台的小生意人,以開設大陸各省口味的餐飲麵食營生,因為生意不惡,而且歸期渺茫,於是違建越建越長,將台北站南下到萬華站縱貫鐵路的兩側似乎給占滿了,既不雅觀,又不衛生,成了台北市之瘤。

台北市政府為整頓市容,擬訂了中華商場整建的計劃,終於1960年春,將鐵路兩側的棚屋全部拆除,在東側建造全長1171公尺的鋼筋水泥三層店鋪八棟,自北而南以八德——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命名,計有1644個鋪面,是台灣最大的小商販商場,以當時的台北市來說,可以說是美侖美奐的百貨總匯商場;商人且利用商場樓頂架起高聳的廣告霓虹燈,入晚後,閃爍燈光,給台北增加了鮮豔瑰麗的天幕。

但等到中華路兩側高樓崛起後,中華商場就顯得不上眼了,加以火車長年通過商場,將後牆燻得黑漆漆的,住戶又將廢品雜物胡亂堆積在那裏,更顯得不堪入目。每當北上列車將進台北火車站時,便會對台北市產生了一種先入為主的雜亂印象,中華商場又再度成為了「台北市之瘤」;鐵路地下化完工後,中華商場的存廢,成了市政建設的重大課題。

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先生,曾經提出一個構想,希望能夠將目前已經廢除的中華商場一帶,建設成台北的「香榭里舍大道」,北門則是那座輝煌的「凱旋門」,至今尚未成形,未來則有待時間觀察。

中華路早期棚屋景象。(圖/時報出版提供)
中華路早期棚屋景象。(圖/時報出版提供)
中華商場。(圖/時報出版提供)
中華商場。(圖/時報出版提供)

媽祖坐鎮,鬧區淨土

西門町寸土寸金,一分地都很難「得」,但成都路北側近西寧南路口卻有一座廟,稱為台灣省天后宮,是台灣地價最貴的廟宇;位於西門町鬧區核心地帶的媽祖廟原來是日本人的弘法寺,戰後,失火燒燬;1950年,信徒將原艋舺新興宮的媽祖金身,迎接安置,乃改名新興堂,後再改稱台灣省天后宮。

新興宮原是艋舺三大廟宇之一,日本人在拓寬馬路時,將之拆除,媽祖金身和廟產暫存龍山寺,「新居」完成後,寄人籬下的天上聖母,才進駐此寸土寸金的現址;因此雖是新廟,卻擁有1792年(乾隆57年)的法物和一口百年無錫元和廠製造的大鐘,和頗具歷史價值的匾額多方。

媽祖娘娘居住在鬧市中,面臨著熙熙攘攘的眾生社會,而且是個沉淪的、爭奪的環境,想救苦救難的感觸必然良多吧。去西門町追趕新奇和時髦、享樂和刺激的人們,路過這一片「淨土」,他們心裏的感想會是如何呢?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樓起樓塌,流轉不息

日治時代,西門町是日本人的天下;戰後,當他們要走時,將住屋、商店私相授受,不少和日本人有「交情」的人,無償取得了產權,發了一筆「接收財」,使西門町產生許多「新貴」。當然,也有人看準了西門町是塊可以淘金的地方,擠到這裏做生意。

國府於完成接收工作,為加強節約運動和維護善良風俗,下令台北市所有飲食業,要改稱「公共食堂」,一時西門町大街小巷滿是公共食堂,「南國公共食堂」的營業項目是西餐、咖啡、西點;「嗎哪公共食堂」則以賣牛尾、牛舌出名。大陸各地口味的餐飲,紛紛以上海、北平、天津分店的名稱,在這裏開市,也有以標榜某大牌廚師的大名為號召。西門町成了吃的天堂,即使吃不起這些高級公共食堂的消費者,也不必望食興嘆,因為中華路鐵軌兩旁的攤棚有低消費的「老山東」、「天津館」......供您花很少的代價,就能吃飽一餐。

有本事的人、肯幹的人,不難在西門町發跡,但是,也很容易被「逼」出了這個「日日求新、事事求變」之地;不少「大王牌」和「金字輩」的人物,「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便是活生生的事例。

「西瓜大王」曾是西門町最風光的店面,門庭若市,賺的錢比誰都多,但是很快就銷聲匿跡了,有人說,「西瓜大王」是在一夜之間,輸掉了整個店面,但是後來的人頂了他的大王招牌,繼續營業,生意就是做不起來。

「金剪刀阿郎」是西門町純男師傅海派理髮店雷門理髮廳的老闆,他的手藝聞名全台,擁有不少老主顧,頭上要「挨他一剪」,還得等老半天呢。有一年,赫本頭流行的時候,他還破例做女人頭,賺了一筆;可惜,觀光理髮廳林立以後,他聞名海外的金剪刀手藝,敵不過有馬殺雞服務的半路出「師」的女理髮師。

以前,衡陽路、博愛路、成都路聚集了好多家生意興隆的上海式綢緞莊、皮鞋店、食品行,而今所剩無幾了。今天,高雄木瓜牛奶、台中蜜豆冰、台南担仔麵、基隆甜不辣(天婦羅),也已不像當初一窩蜂設店的時候搶市。近年來,西方食品業麥當勞、肯德基等,搶著登陸,想也不可能永遠占著一席之地,長江後浪推前浪,西門町此起彼落的現象,正是說明了「台灣無三日好光景」這句俚諺,還真不虛假,社會的萬花筒是每日不停的在變化。

影院集中,一票難求

西門町在日治時代就是台灣電影娛樂事業的中心,大世界、新世界、台灣等「映畫」劇場,每一場都可說常是「滿員」(客滿);戰後,盛況不減,尤其是武昌街二段,從昆明街到康定路,短短的五十公尺內,有樂聲、豪華、日新、台北......等十餘家戲院,「電影街」之名,不言可喻。誰能夠想像,日治初期,今武昌街可是輕便軌道的用地呢!

台灣觀眾看電影的次數曾留在金氏世界紀錄大典上, 那一年的統計是每人每年平均達66次;對有趕場經驗的人來說,這個紀錄還可能偏低呢;台灣的電影排有早場,這也是世界各地少有的現象,早場電影散場後,再進午餐,據了解,這些影迷大都是空著肚子,不吃早餐的。

電影院多,並不能代表娛樂事業的發達,正因為台灣其他的娛樂發展不均衡,才有這種「上西門町,擠電影院」的現象出現。

電影本事。(圖/時報出版提供)
電影本事。(圖/時報出版提供)

曾現疲態,必將再起

台北市往東區發展後,西門町各行各業的成長因「東進」而受限了,而且還有急速衰退的現象,連獨霸一方的電影街也今不如昔了;西門町已不再如東區一樣,是高消費的地方了;有人說西門町衰態已現,勢必被淘汰,說不定會和那座消失的寶成門一樣,成了歷史名詞。

但是,使西門町起死回生的契機,正在進行和研議中;台北鐵路地下化後,西門町的重新規劃,將可有更寬敞的空間,來接納從車站出入的人潮;淡水河整治工程完成後,西門町更將成為一個有「護河」的地區,而這條潺潺的河流,必是市民一個休閒活動的好去處。這些都是東區所沒有的條件。

然而,「重生」後的西門町,希望能夠擺脫紙醉金迷、尋歡求樂的形象,而成為代表台北市活力、健康和希望的「更新社區」,而不只是青少年消遣、消費的樂園。

作者介紹│莊永明

莊永明(1942-2020年),台北市大稻埕人。1980年,應詹宏志先生之邀,在中國時報開闢一個「台灣第一」的專欄,每週一次、有系統地撰寫出台灣的人文、歷史等文化性的文章,前後長達一整年。在這個專欄中,陸續介紹過「台灣第一個醫學博士——杜聰明」、「台灣第一個畫家——黃土水」等。這個專欄推出後,讀者反應非常熱烈。很多人甚至主動提供更多的相關資料。

莊永明首開先例地整理出「台灣第一」的文稿,著名的文學家柏楊就說過:「莊永明是台灣第一個寫出『台灣第一』的人。」著作有《台灣第一》、《台灣記事》上下冊、《台灣諺語淺釋》10冊、《台灣風情》、《台北老街》、《台灣歌謠追想曲》、《台灣名人小札》、《台灣先聖先賢傳——韓石泉》、《傳唱台灣》、《島國顯影》、《呂泉生的音樂世界》、主講《台灣歌謠尋根》CD、2020年與國立台灣交響樂團合作的《臺灣歌謠傳鄉情—食百二,唱一二○》(臺語篇)CD專輯、《立言傳曲——莊永明口述影音紀實暨文稿紀念專輯》(國立傳統藝術中心)等。

《台北老街》獲中國時報開卷版十大好書;《台灣歌謠追想曲》獲1994年本土十大好書;《台灣歌謠尋根》獲1994年金鼎獎推薦優良唱片;《台灣醫療史》1998年獲巫永福文化評論獎。莊永明於2004年獲第八屆「台北文化獎」。

莊永明一輩子撰文並親身導覽,或在迪化街或在許多台北老街,為台北文史留下難以忘懷的身影。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台北老街【30周年暢銷紀念新版】》(原標題:西門町釆風錄)

責任編輯/邱劭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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