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履中觀點：美國或許撐得住極化政治，但臺灣能禁得起撕裂？

美國總統川普近日下令派遣2000名國民警衛隊進駐洛杉磯，處理反對移民單位執法行動的群眾抗議，聯邦大樓前出現軍用車輛與催淚瓦斯，令整個美國社會再度進入高度對立的緊張狀態。從川普政府對移民議題的強硬處置，到「大又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在國會引發高度爭議，美國的極化政治正加速撕裂社會。誠如知名政治學者法蘭西斯‧福山所言：「極化，是當今美國最大的弱點。」

問題是，美國可以弱，美國有空間可以犯錯，因為它處於北美大陸，具有兩大洋隔絕於其他強國的地緣優勢。民主制度的反覆拉扯，在美國可以經歷風暴後修補，但臺灣不是美國，沒有這樣的本錢。在面對中國威脅與地緣風險環伺的現實下，臺灣步上極化之路，後果遠比美國嚴重得多。

臺灣正在進行的大罷免活動，雖然屬於民主制度中合法的公民參與，但從其動員邏輯和引發的社會情緒來看，早已遠離理性討論與修正制度缺陷的初衷。罷免的動機表面是針對在野黨刪除預算，但實際上卻演變為一場打擊政治對手的政治運動。因為立法院由在野黨主導，無法如執政黨期待般通過預算與法案，遂由公民團體發起罷免，在立院席次居下風的情況下，尋求透過補選改變政治格局。

這種邏輯令人憂心，因為民主制度的核心價值，是在政黨輪替與權力制衡之中找到共識空間。如果輸了選舉就發動罷免，立場不同就要被清除，這就不再是民主的競爭，而會是制度的瓦解。就算預算審查沒有周延理據，那些進行刪減的立委，也是人民選擇，他們的去留，自然會在下一次選舉中由選民決定。若僅因「立場不同」就將對手逐一擊潰，臺灣的政治將再無理性可言。

成熟民主社會需要政治人物和政黨有輸得起的格調，以及等待下一次選舉再次贏回來的耐性與自信。看看美國，在川普總統的領導下政策爭議不斷，連花了上億美金相挺的馬斯克都公開跟川普翻臉，超乎想像的政策決定，全世界都看在眼裡，如果美國的民主黨按照臺灣的罷免邏輯行事，就算國會議員依法無法被罷免，也可以在法律允許罷免官員的各州，推動罷免共和黨籍政治人物，或是全面推動彈劾總統。但他們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們知道：2026年有期中選舉，接著2028還會有下一次總統大選。對制度的信心就是建立在，參與選舉的任何政黨都相信，永遠有下一次機會，有令人信任的制度才有改變的可能。

我們不能讓制度變成只為贏家設計的工具，也不能讓公民團體變成政治鬥爭的槍手。如果發動罷免的公民團體，主要目的只是「打倒國民黨」，這些公民組織是否也背離了追求社會公共利益的定位？更嚴重的是，這種做法正在讓臺灣走向極化，走向一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政治文化。這不是民主的勝利，而是社會理性的崩壞。

當極化擴散至日常生活層面，不分年齡、性別或階層，大家在新聞與社群媒體中看到的只有敵人與怒氣，辯論不再為了解決問題，而是為了打倒對方。這樣的臺灣，哪還有能力應對真正的外部挑戰？面對中國的軍事壓力與灰色地帶威脅，哪怕鍵盤再激烈、言語再堅定，都不能取代團結所能帶來的政治韌性。北京看見的，是一個內耗的臺灣；而這樣的臺灣，根本不需要出兵，只需靜待臺灣從內部自我瓦解。

美國政壇可以吵到翻天，川普總統可以一再推出新的政治戲碼，因為美國擁有全球最強大的軍事實力，又有太平洋作為地緣緩衝，有承受政治動盪的本錢。然而，臺灣不一樣。不論是發動大罷免的公民團體，或是參與反罷免動員的各界社會力量，都應該冷靜思考一個更根本的問題：臺灣真正需要守護的，是民主制度能否持續穩定運作的信任基礎，而不是哪一個政黨或立場能否取得優勢席次。否則，為了任何立場「贏了一次政治競爭」而傷害制度，最終輸掉的是整個臺灣的未來。 （相關報導： 李忠謙專欄：當約瑟夫・奈伊宣告「美國世紀將狼狽終結」，何為面對川普的上上策？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美國德州Sam Houston州立大學政治系副教授，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