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鄂圖曼帝國蘇丹在21世紀復生：「我們為全世界上了一堂民主課」

6月25日早晨，土耳其的8100萬人民醒來，可能不覺得自己的國家有什麼不一樣，總統還是艾爾多安，執政黨還是正義發展黨，境內還是有350萬敘利亞難民滯留，與敘利亞庫德族的戰事還是砲聲隆隆。但其實，這個幅員78萬平方公里的歐亞強國，剛剛經歷了一場近代國際社會罕見的「政體轉移」：由議會制（內閣制）改為總統制，而且是「超級總統」。

24日進行投票的土耳其總統與國會大選，原先被視為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與正義發展黨（AKP）上台15年以來最艱鉅的挑戰，艾爾多安有可能拿不到50%得票率，必須與頭號對手殷傑（Muharrem İnce）進入風雲詭譎的第二輪決選；AKP與友黨有可能拿不到新國會（600席）的過半數，讓艾爾多安就算勝選也多所掣肘。

捍衛土耳其民主自由、三權分立體制的關鍵戰役

許多人相信，這場選戰是捍衛土耳其民主自由、三權分立體制的關鍵戰役。結果，艾爾多安與AKP贏了，民主輸了。艾爾多安正式超越土耳其國父凱末爾（Mustafa Kemal Atatürk），成為該國史上在位最久、權勢最盛的領導人。

2003年剛上台的艾爾多安，在世人眼中是個立場溫和的伊斯蘭主義者，信仰虔誠但尊重凱末爾奠定的世俗化立國原則，能夠依循民主規範推動改革，會保持親西方並恪盡土耳其的北約（NATO）成員國職責。但是從2013年之後，艾爾多安的「強人」色彩越來越鮮明，擴張權力、打壓異己、鉗制媒體越來越肆無忌憚，而統治集團的貪腐醜聞開始延燒，執政初期的經濟奇蹟難以為繼。

2016年7月，土耳其軍方重操政變舊業，但虎頭蛇尾、一敗塗地，反而為艾爾多安帶來「天賜的禮物」，讓他理曲氣壯地展開大規模整肅。從體制內到體制外，約16萬人遭到逮捕、拘禁（往往未經法院審判）、解職。2017年4月，艾爾多安大膽推動修憲，以51.41%對48.59%過關，雖然驚險，但絕對值回票價：廢總理、掌握組閣權、削弱國會監督權與預算權、控制最高階層司法人事、延長總統任期……土耳其在體制上仍是共和國，總統卻「升級」為鄂圖曼帝國（Ottoman Empire）的蘇丹（Sultan）。

艾爾多安先賭修憲、再賭提前大選 他贏了，土耳其輸了

新憲法原本要在2019年11月大選之後才正式上路，但是艾爾多安似乎認為民氣可用、夜長夢多，於是決定再賭一把，硬是提前1年7個月舉行大選。儘管反對黨組成聯盟來勢洶洶，但他的「偉大的土耳其需要堅強的領導人」口號依舊深入人心，「農村保守派、虔誠穆斯林、民族主義者」的基本盤並未鬆動。這回艾爾多安又賭贏了，而且是他從政15年來選舉的13連勝。

一票一票算，一票一票投，輸贏看似公平。但問題是，土耳其和許多第三世界與東歐的「民主國家」一樣，已經把「不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錘鍊得爐火純青。選舉法規燦然大備，開放國際組織觀選，但執政黨就是有辦法上下其手。以土耳其這場大選為例，第四權──媒體──早己慘遭閹割，國營媒體一面倒為艾爾多安與AKP塗脂抹粉；庫德族裔總統候選人德默塔斯（Selahattin Demirtaş）前年底被打入黑獄，儼然成了「土耳其的曼德拉」；政府選前修改法規，從選票戳記、監票人、投票站地點等細節下功夫、動手腳。 （相關報導： 閻紀宇專欄：「民主只是一列電車，到站自然就該下車」談土耳其修憲公投 ｜ 更多文章 ）

勝選之夜，艾爾多安以倨傲的口吻告訴支持者：「土耳其為全世界上了一堂民主課。」的確如此，這個國家在6月24日跨過從自由民主到獨裁集權的最後一道關卡。艾爾多安今年64歲，2023年可以再拚一次連任，加上修憲時埋設的「提前解散國會並舉行大選」的巧門，他有可能執政到2034年，屆時恐怕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都早已告老還鄉。但是人們不禁要擔心，獨裁的總統、削弱的國會、馴服的司法、奴化的媒體與猖獗的貪腐，會不會讓土耳其共和國重蹈鄂圖曼帝國末年覆轍，再一次淪為「歐洲病夫」（Sick Man of Europe）？艾爾多安與土耳其這堂「民主課」還沒上完，我們繼續聽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