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詠翔觀點：「耐吉化」讓英特爾狂輸台積電　政府入股能救？

從川普上台後，英特爾、台積電、輝達這些半導體產業的公司就話題不斷，主因還是美國目前的製造業（不只是半導體）因為「境內設計、境外製造」，呈現一整個崩塌的情況，甚至在2020年新冠肺炎爆發的時候，美國聯邦政府才發現他們連可以製造口罩的工廠都沒有。

事實上美國的製造業崩塌，產生的國安危機，可不只是在疫情時沒辦法自製口罩而已；美國的造船業落後，在全球造船產業中的市場占比不足1%，這讓美、英、澳三國組成的潛艦聯盟AUKUS難以運作，原因就是美國的造船產能不足，「出貨」趕不上需求，沒辦法生產出三個國家所需的潛艦數量；至於半導體缺乏晶圓自製產能，更是可能讓美中發生衝突時，因為台灣失守讓美國失去抵抗能力（在現代社會，你完全沒辦法想像「半導體斷供」會是怎樣的慘況）。

從「世界工廠」到「生產不出東西」

這也就是為什麼「川普2.0」從上台開始，就想盡辦法要把製造業帶回美國，除了為「鐵鏽帶」藍領（他們也是川普的主力選民）帶回工作機會，振興經濟外，更重要的是，讓美國擺脫在關鍵時刻「生產不出東西」的國安危機。

只是美國為什麼會從二戰期間各型武器生產噴發的「世界工廠」，搞到如今「生產不出東西」的這般田地？首先要了解的，在世界上絕大部分國家都非常熟悉的「國營企業」，是完全不存在於美國的，在美國，從戰爭使用的各種武器、民生物資如水、電、電信、金融機構如銀行、保險公司……這些你認為理所當然應該「國營」的產業，都是由私人公司營運，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川普宣布要將提供給英特爾的補助金改為股份時，會讓一堆美國人大驚失色，大罵川普要搞共產主義（在許多美國人心裡，政府介入企業經營就是共產主義）。

也就是說，在美國你要建立一個產業、甚至只是一家小公司，唯一的手段就是「靠自己」，靠自己說服私人資金投資、靠自己去跟私人銀行借貸，別指望政府會提供什麼青創基金之類的財源。像是美國第一個電網的建立，靠的就是銀行家J.P. 摩根（John Pierpont Morgan）用自己的資金投資發明電燈的愛迪生（Thomas Edison），在紐約曼哈頓下城珍珠街（Pearl Street）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商業化的發電廠──珍珠街發電站（Pearl Street Station），同時開創了現代「電網」的概念，包括配電電纜、開關、電表系統，讓用戶能夠量化用電量並付費。

「耐吉化」──華爾街不願投資蓋生產設備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這些提供創業者資金的銀行家，越來越看重「股東權益」，而非產業或企業規模。簡單說就是這些銀行家現在寧願投資一家投入10元可以賺5元的小企業，也不願意投資一家投入100元可以賺30元的大型企業──即使這家企業擁有在產業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即使建立工廠通常能成為公司長期的固定資產。 （相關報導： 許詠翔觀點：台灣人為何覺得裕隆「可割可棄」 ｜ 更多文章 ）

這種投資傾向造成了美國企業產生了被稱為「耐吉化」（Nikefication）的趨勢，對於一家企業而言，建造工廠和生產線都需要實打實的銀子，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而「華爾街」（美國銀行業的代稱）卻不願意在建立工廠這種巨額支出上投入資金，結果就產生了美企普遍使用將設計與實際生產分開──將獲利高、硬體投入低的設計部門留在本國、把製造部門移往海外的模式。

「耐吉化」不只讓美國本土難以建立新的製造業，也讓已經存在的老製造工廠難以獲得資金更新，而英特爾晶圓製造部門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慘遭失敗。更糟糕的是，耐吉化還讓美國本土需要高額資金投入的基建、甚至農地面臨被「敵對勢力」資金入侵的危險，近日德州政府宣布要禁止中國資金購買德州農地，就是防範這種情況發生。

台灣政府的資金讓台積電得以開辦

華爾街投資耐吉化，讓要振興製造業的川普政府，似乎開始思考是不是該學習其他國家，由政府提供資金給這些毛利率低落而不受私人資金青睞的產業。畢竟把英特爾的臉壓在地上摩擦的台積電，當年就是接受台灣政府7000萬美元的投資才得以成立（占股約48%，為最大原始股東），甚至其後台灣政府也持續注資，是成就這座「護國神山」的大功臣之一。

不過話說回來，政府注資真的是振興需要大額初始投資、或是毛利率低落卻對國安有重大影響產業的解方嗎？

台灣可以說一直是政府投入甚至主導產業發展的好例子，舉例而言，在2000年陳水扁政府上台後，就以政府資源和政策，展開了「兩兆雙星」的產業計畫。其中「兩兆」是指要建立兩個兆元級產業──半導體和液晶面板，兩者的共同點是超級「資本密集」，必須不斷投入資金更新製程；「雙星」則指兩大明星產業──數位內容與生物科技。

4分之1個世紀之後，我們驗收「兩兆雙星」的成果，半導體產業儘管在晶圓代工成就了「護國神山」台積電，但記憶體方面則是慘遭滑鐵盧，完全不是韓國同業的對手，終於因為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爆發，產業崩塌，除了南亞科仍繼續產出記憶體，其他主要記憶體台廠如力晶、茂德、茂矽都已改組從事其他產業（例如力晶就改組為力積電，改為從事晶圓代工）。

五虎剩雙雄，雙星根本不是星

至於面板，全盛時期有「五虎」──友達、奇美電、華映、廣輝、瀚宇彩晶，也確實達成產業規模「兆元」目標。然而由於面板需要不斷投入資金增建新產線（想必當初面板產業的股市投資者，對於「幾吋」一定相當熟悉），加上獲利能力如暴風中的海浪上下擺盪，讓當年的經營者紛紛吃不消只能退出，目前五虎只剩下友達、群創「雙雄」，兩家加起來全球市占率還不如三星一家，而且液晶面板目前因為中國BOE低價傾銷影響，利潤不斷被壓縮。目前友達、群創都瞄準汽車和智慧控制市場，轉向OLED則不順利。

至於雙星就更慘了，數位內容不用筆者幫忙找資料，想想這25年來有哪些台劇、台灣電影讓你印象深刻就知道目前產業的發展狀況了。而生技方面，除了一大堆醜聞（雖然有不少是源自政爭的刻意抹黑渲染），有什麼成功的產品和公司能走進世界的？

其實就算我們把時間軸拉長，也能發現政府主導產業的成功率，其實和猴子射飛鏢也差不了多少，當然，各種產業要成功機率大概都是如此，並不是「政府主導」會降低成功率，只是比起私人企業失敗倒楣的只是他們自己，而政府投入的錢卻是民脂民膏，如果失敗的是數位內容這種低資本投入的產業也就算了，像是面板這種資本密集產業失敗，可是會讓很多老人沒有長照可用、很多小孩吃不到營養午餐的啊！

政府注資是「耐吉化」問題解答？

當然政府要幫忙產業方法也不只直接給錢一種啦，其他像是豎立各種貿易壁壘──例如台灣的汽車產業，養出裕隆機率還是更高的就是。

回到前面的問題，用美國政府注資這種方式，到底能不能拯救「耐吉化」搞死英特爾這種在國家地位舉足輕重、甚至會影響國安的企業？就台灣的例子來看，有可能，但機率不是太高。畢竟一個產業要成功的要素太多，光有錢真的沒辦法保證什麼的。我不值錢的意見是，「救急不救窮」，假設英特爾這樣的產業巨擘急著蓋廠房找不到資金，政府可以幫忙一下，至於連經營方向都八字沒一撇的就算了，那真的不只是「缺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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