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榮觀點：政府進行土地徵收應光明磊落，而不是邪惡的威逼取財！

──謹以此文向堅持守護家園的王木琳大哥致敬──

北市府日前對社子島土地所有權人普發「『臺北市士林社子島地區區段徵收案』土地協議價購會議通知單及相關說明資料」，預計在本月（9月）密集召開協議價購會議。該會議召開的主要目的乃是北市府將對社子島土地所有權人進行土地的協議價購（如同買賣），土地所有權人若同意北市府所提出的價格，那麼可於會議當場出具土地協議價購同意書予北市府，如當場未同意，會後仍有出售意願，仍可於今年底前提出，而對於逾期未提出者，則視同放棄參與協議價購。對於未能達成協議價購者，北市府宣稱，將依據土地徵收條例第11條規定辦理區段徵收。本人對於北市府上述行政作為謹提出下述不同論點，以俾各界參考。

一、在北市府尚無法函報區段徵收計畫書時，為何還要強行推動區段徵收程序？

眾所皆知，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在今年4月做出重要判決，撤銷了社子島開發案的二階環評審查通過處分，法院認定北市府在環評過程中，存在三項重大違法情事（污水處理廠未納入環評分析、堤防工程未納入環評範圍、以及未依法執行濕地保育法程序），故判決北市府敗訴，如今北市府正在上訴中，至於法院會於何時宣判？判決結論又為何？北市府未來是否要重啟二階環評？答案都還是未定。而根據內政部土地徵收審議小組第159次會議紀錄，它卻是明文記載，北市府「應俟防洪計畫及二階環評通過後，始可函報區段徵收計畫書」。因此，北市府此刻根本就無法向內政部函報社子島區段徵收計畫書，既然如此，那為什麼現在還要汲汲營營的進行協議價購、繼續強行推動區段徵收程序？此是否有濫用權力、威逼人民之嫌？

二、協議價購所稱的市價究竟是要以那一個價格日期的市價為準？

土地徵收條例第11條第4、5項分別規定：「協議價購，應由需用土地人依市價與所有權人協議」、「前項所稱市價，指市場正常交易價格」。既然是市場正常交易價格，那麼這個市價絕對是與時間（即價格日期）緊密連結，而這也是不動產估價技術規則第6條明文規定，「不動產估價，應切合價格日期當時之價值」、第9條，「確定估價基本事項如下：…二、價格日期」，由此可見價格日期的重要性，它絕對是與市價不可分的。

但問題是，在目前社子島區段徵收計畫書提出、審議通過、及核准公告的時間都完全不知的情況下，試問，北市府使用今年（2025）價格日期所獲得的市價來與土地所有權人進行協議價購，這是否公允？若未來某一個價格日期的市價是高過於今年價格日期的市價，那麼今年同意協議價購的土地所有權人是否會因此而蒙受損失？雖然現在是繳交「協議價購同意書」階段，未來還會另外再簽署「協議價購契約書」，但若未來簽署契約書時的市價已經有大幅度的變動，試問，是該以簽同意書時的市價為準？還是要以簽契約書時的市價為準？ （相關報導： 徐世榮觀點：社子島區段徵收大問題 ｜ 更多文章 ）

此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價格日期時間點，即今年（2025年）同意協議價購的社子島土地所有權人究竟要何時才能夠領到其出售土地的價金？北市府指出，「協議價購價款俟臺北市士林社子島地區區段徵收案區段徵收計畫書經內政部核准，且雙方完成契約簽訂、辦竣所有權移轉登記，並經本府確認無待解決事項後，由本府另行通知，一次給付。」非常重要的，必須是在「區段徵收計畫書經內政部核准」之後才能夠領到錢！

因此，若內政部核准社子島區段徵收計畫書的日期是在未知的多年以後，若那時的市價是遠高於今年的市價時，那麼北市府用今年的市價來購買社子島土地所有權人的土地，這有符合土地徵收條例第11條所規定的「市價」嗎？又，若北市府未來終究是提不出區段徵收計畫書、或內政部不核准該區段徵收計畫書，那今年同意協議價購的社子島土地所有權人不就永遠都領不到出售土地的價金了？那現在協議價購的意義何在？屆時北市府是否該負擔損害賠償責任？尤其是在價格日期完全不確定的情況下，北市府卻訂下嚴格期限，它竟然只給土地所有權人考慮到今年12月31日，逾期未提出者，則視同放棄參與協議價購，此一規定是否得當？這會不會牴觸了土地徵收條例第11條的立法意旨？這都值得深思及討論。

三、徵收的市價有兩種，而且「協議價購市價」必定是高過於「徵收補償市價」

以上的敘述告訴大家，現今土地徵收條例中的協議價購並不是真的要與土地所有權人進行真誠的協議，而是要透過協議價購來減少及美化土地徵收的數字，逼迫人民就範。若是運用在區段徵收時，則是要藉此來減少土地被徵收人的數量，讓那一大群土地面積狹小、無法領取區段徵收後申領抵價地最小基地面積的被徵收人能夠趁早死心，拿錢走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套機制的運作若要成功，還有一個不可或缺的重點，那就是「協議價購市價」一定是高過於「徵收補償市價」。雖然北市府宣稱「另倘未來徵收補償市價高於協議價購價格，本府將另行就差額部分補足」，但在本人過往的經驗中，這是不曾發生過的。

大家也許不知道，土地徵收條例裡面其實規定了兩個市價，而這兩個市價卻是不一樣的。土地徵收條例第11條所稱的「協議價購市價」，乃是由需用土地人（如北市府）依市價來與土地所有權人協議，而這個市價是由北市府委託不動產估價師進行評估後的成果。相對地，該條例第30條卻另有「徵收補償市價」的規定，即依據土地徵收條例第30條第1、2項規定：「被徵收之土地，應按照徵收當期之市價補償其地價。…前項市價，由直轄市、縣（市）主管機關提交地價評議委員會評定之。」關鍵的課題是，這兩個名詞雖然都稱之為市價，但這兩個市價卻是不一樣的，即「協議價購市價」不等於「徵收補償市價」；而且，非常重要的，前者一定都是高過於後者。

由於土地徵收條例第11條規定，若未能達成協議就可以申請徵收，基於徵收的權力是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而內政部土地徵收審議小組通常也都是與需用土地的行政機關站在一起，它的功能大概僅只是個橡皮圖章，因此，在權力完全不對等（或武器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土地徵收的申請大抵都是會通過的。 （相關報導： 徐世榮觀點：社子島區段徵收大問題 ｜ 更多文章 ）

而這種情形在區段徵收時則更是荒謬，以社子島為例，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在社子島都市計畫尚未核定及公告實施之前，卻已經通過「先行區段徵收」結論，而內政部土地徵收審議小組在去年底竟也已經原則同意社子島區段徵收的開發範圍及抵價地比例。但是，非常關鍵的問題是，北市府（需用土地人）其實根本就還未函報社子島區段徵收計畫書給內政部，因此，內政部土地徵收審議小組根本也還未開會審議該案是否有吻合土地徵收必備要件！都還沒有！即在區段徵收時，土地徵收的行政程序竟然是倒著走！也就是事先都已經決定要徵收了，然後再虛偽的回過頭來審查其是否具備徵收所需的公益性及必要性，而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先射箭再畫靶」，非常的可恥！

所以，在此情況下，要請問大家，土地被徵收人有什麼選擇？接受「協議價購市價」或「徵收補償市價」？除了少數被徵收人仍然堅持守護家園，並期待未來司法體系能夠幫他們主持公道之外，大多數被徵收人在經過多年以來百般的折磨後（如社子島居民已經被折磨了幾近一甲子），不得不被迫選擇「協議價購市價」，而不是選擇「徵收補償市價」，因為前者不僅高過於後者，政府甚且會在「協議價購市價」之外，更是提出多種不同名目的獎勵金，以此來逼迫土地被徵收人接受協議價購。

而在土地被徵收人被迫接受「協議價購市價」之後，政府會立即改口，稱政府與土地被徵收人已經達成買賣協議，因此，這已不是土地徵收，而是買賣交易、或是兩相得利的合作開發。也就是說，土地被徵收人除了土地及家園被政府徵收、或掠奪之外，政府還要強姦民意，說這是你同意的、是你自願的。然而這真的是同意嗎？不是的，這絕不是同意，而是權力及武器完全不對等之下的投降！

四、小結：建議撐過協議價購階段，未來努力進行行政訴訟

很遺憾地，時至21世紀，台灣卻依舊在執行這種殖民或威權時代的土地徵收制度；其實，在民主時代，它絕對沒有資格被稱之為土地徵收，它的正確名稱應該是土地掠奪，而當人民在憲法上所應獲得保障的基本權利頻頻被侵害與剝奪時，這也表示台灣其實還未正式脫離殖民或威權時代的統治。如今社子島區段徵收好像是箭在弦上、勢在必行，柯文哲前市長早已公開說，2022年底前一定要公告實施；而現任的蔣萬安市長則是「苛（柯）政蔣隨」，在社子島二階環評被法院撤銷的情況下，也要強行進行徵收的協議價購程序，繼續的輾壓社子島居民，他們都非常的心狠手辣，帶給社子島居民極大的傷害與痛苦。

然而在這真理及公義隱晦不明的年代，在社子島內卻也有一股永不屈服、堅持守護家園的在地力量，如王木琳大哥及李華萍女士等，他們在公義律師及人權組織的協助之下，透過法院的訴訟，讓社子島二階環評處分被撤銷，遂讓這整個掠奪土地及家園迫遷的社子島邪惡計畫（絕非是開發計畫）被曝光、被中止。另外，也要感謝桃園航空城區段徵收受迫害居民的努力，他們對政府所提起的行政訴訟，政府這一方是全部都敗訴，無一勝訴，這就如協助訴訟的翁國彥律師所言，「政府這一方是團滅」，而法院在判決文中甚且是極為罕見的嚴詞批評內政部的土地徵收審議為「恣意判斷」！因此，要冒昧建議不願意參加區段徵收的社子島居民千萬不要簽署同意書，不要出售土地，一定要努力撐過協議價購階段，保留土地被徵收人的身份與訴訟權利，未來努力透過訴願及行政訴訟，絕對是有機會守住家園的。 （相關報導： 徐世榮觀點：社子島區段徵收大問題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國立政治大學地政學系兼任特聘教授、台灣居住正義關懷聯盟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