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網友音樂人王搏改編自王世堅立院質詢的歌曲〈沒出息〉近日爆紅，紅得有道理。精華就是核心這段：
本應該從從容容遊刃有餘
現在是匆匆忙忙連滾帶爬
睜眼說瞎話 你在哽咽什麼啦
你在哭什麼哭 沒出息
僅二三四句押韻，也不能強求，因為都是王世堅質詢的原句，集句編曲，只能有什麼用什麼。
它紅了，而且深入人心，再次證明，真有好句，連押韻都不必的。這幾句甚至文意都不太相連，因為本來就是從不同場次湊出來的。可是，因為都是質詢，所以都有一致的主題，就是斥責「該做好而沒做好」的人。於是，魔法顯現了：它達到了藝術上的「直接擊穿」，如一則熱門評論，把這六句分別對應到20歲至70歲的人生。
原版和各種改版，在這段前後加寫不同的歌詞，文辭雖或通順得多，但內容大都只是平庸的記敘、俗套的感慨，或再找十幾句王世堅語錄來拼一拼，其情感與意境都沒能達到這一段的純度與高度。這給我們創作者的啟示，就是有時候不要那麼規矩。癲一點，大眾也可以體會的。但也不要完全亂來，要有個主軸能一以貫之。王世堅的原片在此便擔當了這個主軸。
「本來應該」到「沒出息」這段歌詞，堪稱神作。但若只是好笑、巧妙，它大概也還不能擊中那麼多人，得到偌大迴響。所以我認為，「沒出息」這段詞，還有一點值得細品，就是：它「嗆而不喪」：
王世堅罵人「沒出息」，言下之意，人還是應該有出息的；「本來應該從從容容遊刃有餘」，也是真的希望人家能做到這樣，而不是嘲諷他痴心妄想。
近二十年文壇、樂壇潮流都是挖掘負面的情緒、狀態，乃至展現、論證各種「何以至此」。然後你越展現、越論證，就把人搞得越來越悲觀、消極，越來越喪。
人總還是會想要保有一點希望，還是會想要人能變好、事情能辦好，還是會想要有條出路。然而網路時代，我們的問題是太容易知道得太多，你即便想要樂觀一點，提個解決方案，講些出路，但因為你裝了太多可以否定這些想法的知識，你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也就提不出出路了。硬要提，也多是出走、逃避，而不是正面解決問題。因為你壓根就不相信問題還能正面解決，而且你知道絕大多數人也不相信；如果還有人相信有解，那他多半是會一意孤行，把大家害更慘的蠢貨，不然就是故意坑人的混蛋。
這樣一來，我們的文學，我們的歌曲，如何能拉回來？如何能不喪了？除非是表演，除非是裝，除非你故意無視局限。
而王世堅的立院質詢，恰恰就符合這些條件。
議會質詢，就是不能喪，就是要硬講，硬要人做到本來應該做到的事情。王世堅誇張的表演風格，配上他的尊容與跳海等戰蹟，便把這種「文體」發揮到了極致，形成一種極具喜感的反差。但這喜感的盡頭又是悲謬，因為，難道我們就不應該期望彼此能從從容容把事情辦好嗎？難道我們就不該奢望自己也能努力出息嗎？
也許理性的回答還真是「不應該」，那便一喪到底、一往不返了。而在通常情境下，你如果硬要「正能量」，下一刻人家就可以笑你蠢了。我們現在不怕喪，就怕蠢。
但王世堅的質詢，就恰是一個不通常的情境。在質詢台上，人是可以裝的，話是應該硬講的；聲可以盡量嗆，但思想不能喪。
於是，改編者的妙手，將之重新組合，便轉化成了這一段滑稽突梯、卻又可以直擊靈魂的拷問。
目前為止，所有二次創作，包括王搏本人在其前後加寫的歌詞，都還沒能夠得上這段，頂多也只算平庸。將來或許會有能配得上的，也或許可以是來自其他人在其他場合的某些講話－－甚至可以是來自努力終得出頭天的成功者。屆時，我們便可以更加地五味雜陳了。
＊作者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 （相關報導： 風評：辣個男人說真話，銘謝總統賜聲量 ｜ 更多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