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從1300到名額鬆動,醫界的焦慮
台灣醫療人力政策二十多年來一直以「醫師總量管制」為核心,每年醫學系招生數被固定在1300人左右。這個數字被視為平衡醫師供需與維護教育品質的基準線。然而,石崇良在接任衛福部長後,開出的第一槍,卻正是針對「學士後醫學系招生名額」與「公費醫師制度」進行調整。這項政策不僅牽動醫界的分布與職涯規劃,更直接影響全民健保的可持續性與醫療公平。
新政啟動:公費醫師名額增加
石崇良明確表示,將續辦「重點科別培育公費醫師制度」,希望透過政策手段填補偏鄉與冷門專科的人力缺口。115學年度起,清華、中山、中興三所大學的學士後醫學系名額由過去的23人調至30人,三校合計成為90名的公費配置;這些名額被定位為1300總量之外的額外核定。行政院同時強調,醫學生總量仍維持在1300人的上限,不會一次性擴充到1600人。換言之,這次的動作是「局部鬆動」,而非全面翻盤,但在配套尚未完備的情況下,已足以引發醫界高度警覺。
國防醫學大學的隱形增額
2025年8月1日,國防醫學院正式升格為「國防醫學大學」。其招生依《軍事教育條例》由國防部核定,不受教育部醫師總量管制。雖然名義上屬軍事體系,但畢業生多數仍投入全民健保臨床服務,對整體人力分布的影響不容忽視。國防醫學大學的招生未納入教育部規劃的1300名額,形成「灰色增額」。若未來規模擴大而欠缺統籌,總量表面維持不變、實際卻節節攀升的落差將破壞制度可預期性。對醫界而言,國防體系與學士後名額的雙重鬆動,正凸顯政策一邊宣稱總量不變、一邊在不同系統開口子的矛盾。
名額鬆動:政策巧門與專斷疑慮
學士後醫學系同時包含公費與自費的調整,讓外界質疑是否成了政策巧門,使具備特定資源的考生更容易切入。原本以政策工具導向偏鄉與冷門專科的後醫系,逐步回到市場邏輯。更令人在意的是,這樣的鬆動打破了二十一年來的穩定基準。自2002年以來,1300人的總量一直是不可逾越的紅線,前任衛福部長邱泰源任內,衛福部也曾與教育部及醫師公會全聯會達成共識,將國防醫學大學的招生名額納入1300人的總量管制之中,並維持不變。如今的方向轉折自然引人疑慮:這究竟是衛福部的單邊決定,抑或承受上級的政治授意?當總量口徑與實務安排出現落差,協商的真誠度與政策的透明度便成為核心問題。
石崇良與邱泰源的政策差別
這種政策差異,並不能單純理解為技術性的人力規劃,背後牽動的是龐大的利益網絡。醫師名額的增減,關係到各大醫學院的資源分配,涉及藥廠對醫療體系的長遠布局,也影響到地方派系如何透過大學與醫療機構鞏固勢力。當石崇良選擇與前任部長和醫界不同的路線時,也意味著他必須面對這些交錯的壓力場域,並在其中尋找新的平衡。
名額變動的數據現況
在113學年度,中山、中興與清華三校各自招生23名公費生,合計69人;同年度,高雄醫學大學招收60名自費後醫生,整體總額為129人。114學年度沿襲相同配置,三校依然各23名(共69人),高醫仍為60名自費,總數續為129人,與前一年相比沒有增加。到了115學年度,三校公費名額調整為各30名,合計90人;高醫仍維持60名自費,總數因此上升至150人。這是相較114學年度增加21人;若與早年僅三校合計69人的基準相比,自113學年度起高醫的自費班帶來了額外的60人,再加上115年的進一步擴充,兩個階段性變化共同塑造了近年的名額曲線。
醫界反彈:名額不是問題,結構才是
醫師公會與基層團體的焦慮,並不止於幾個數字的增減,而在於結構性的錯位。偏鄉醫院的待遇與工作環境若無實質改善,公費醫師往往在服務期滿後即離開,留下短暫補洞的輪迴。臨床教學量能若未同步擴充,招生擴張只會稀釋訓練深度,催生更多年輕醫師直接流向不需完成專科訓練、風險低、報酬高的醫美產業,成為所謂的「直美醫師」,而非投身內科、外科、婦產科、小兒科、急診、重症等第一線高壓科別與偏鄉基層。
全民健保的隱形壓力
醫師集中大醫院、偏鄉長期缺人,讓健保體系承受愈來愈沉重的成本與流量壓力。若名額增加不伴隨人力導流與分級醫療落實,結果只會是大院更擠、基層更弱。公費名額看似能補缺口,背後卻需要持久的財政與制度支撐;配套不足時,易成短期止痛、長期增壓。
國際借鏡:韓國的失敗與新加坡的平衡
韓國在2024年以擴招回應人力缺口,將醫學生名額由3058人暴增至5058人。然而,韓國本身就存在醫師人口結構失衡的問題:首都圈醫師密度遠高於地方,婦產科、小兒科、急重症等高風險科別長期缺人,年輕醫師多集中於整形、皮膚、影像等高報酬低風險領域。當政府單純透過「數字擴張」試圖解決問題,卻沒有改善分配與待遇,醫界認為此舉將進一步惡化不均。
結果,韓國全國住院醫師與實習醫師集體罷工,數百家醫院手術與急診陷入癱瘓。這是典型的「只看數量、不顧結構」的失敗案例,顯示單純增加招生無法回應醫療體系的深層矛盾。
相較之下,新加坡則採取嚴格的總量控管,並搭配薪資補助、住房福利與職涯支持等誘因,將醫師導向偏鄉與冷門科別。這種「控量加誘因」的策略,才真正達到人力配置的平衡。台灣此刻更接近韓國的風險,而距離新加坡的精準治理仍有一段距離。
海外醫學院回流:新的不確定因素
除了國內名額調整之外,另一個快速增長的來源是海外醫學院畢業生。近年來,越來越多台灣學生選擇赴波蘭、西班牙、匈牙利、菲律賓等地的醫學院就讀,原因在於這些學校的入學門檻較低,學費也相對便宜,部分甚至提供全英語授課,降低語言障礙。許多學生畢業後再回台灣參加第二類國考,以取得執業資格。
然而,醫界普遍擔憂,這些海外畢業生在臨床技能、病歷書寫、醫病溝通與醫學倫理等方面,與本地完整訓練體系下的畢業生仍存在落差。部分教學醫院反映,這種差距需要額外的時間與資源去彌補。更重要的是,目前海外畢業生的回流數量逐年增加,但卻未被納入醫師總量管制的設計,形同一個制度漏洞。
若缺乏嚴格的品質評估與補救措施,這股來自波蘭、西班牙、匈牙利與菲律賓的回流潮,恐怕會成為總量制度的「破口」,不僅干擾國內人力規劃,更可能動搖病人對醫療品質的信任。
結語:數字之外的結構選擇
全國醫學生的總招生人數將達到約 1600人。計算方式為:維持原各校一般醫學系招生員額 1300人,加上中山、清華、中興三校共 90名學士後公費生,以及高醫 60名學士後自費生,再加上約 150名國防醫學大學醫學系畢業生,合計約 1600人。這正是外界常提到「醫學生總量擴增至 1600人」的主要根據。
真正的關鍵不在於把1300增成1600,而在於這些新增的人力能否穩定流向偏鄉與高負荷科別,並在可承擔的教學量能下成長為可被信任的臨床力量。沒有誘因重設、教育擴能與跨部會統籌,再多的名額都只是紙上繁盛;有了結構性的承接,數字才會長成公平與可近的醫療服務。這不只是招生的算術,更是一場制度信任的選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