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從德國媒體借鏡歷史教訓，看中共修憲解除國家主席任期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政迄今未滿百年，中國大陸從毛澤東到鄧小平這段血淚斑斑的歷史發展，今日中共領導人及政治菁英理應記憶鮮明；人類近代史上德意志帝國在上世紀初的暴衝崛起與納粹的法西斯極端民族主義引發的兩次世界大戰殷鑑未遠，而中國向以擁有長遠歷史記憶為榮，如今何以失憶若此之速。

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於3月11日表決通過修憲案，成功設法讓習近平成為不受任期限制的世界強權國家領導人。毫無疑義的，此一事件對日後國際政治發展與世局變化將產生極大影響。對此，西方國家官方立場雖大多不作或避作評論，但一般媒體輿論則評論熱烈，而我們觀察德國的輿論反應也大致如此。

先看其他兩位強人的反應

有趣的是德國知名媒體明鏡周刊網路版特意為此引述CNN報導，美國川普總統曾在一項非公開聚會場合對習近平此舉表示欽佩及心嚮往之意，相信該媒體主要用意是要消遣川普居然對此垂涎三尺。

其次是俄羅斯總統普丁，另一個強權的獨裁領導人則公開表示，他將不為留住權位而修憲。大家都知道普丁用盡權謀玩弄憲法規定，日前再度成功連任總統，將可連續執政達24年之久，但普丁終究避免用修憲手段去達到他延任的目的。在此我們可以想像，川普與普丁對習近平能如此堂而皇之透過修憲動作，取消任期限制，內心必定是又嫉又羨，但他們兩人內心卻都十分明白，如今在他們國家要像習近平那樣透過修憲確保個人無限期統治已經不可能，才會各自說出酸溜溜的話來。而比較之下，我們不禁要懷疑在21世紀的今天，中國的政治時鐘是不是又走回頭路，倒退到滿清末年時代去了。

德國各大媒體評論綜述

德國近百餘年來的歷史發展歷經兩次世界大戰的慘痛教訓，至今多數政治菁英、主流媒體和民意仍堅守自由、民主的普世價值。特別是兩次世界大戰的傷痛歷史記憶，讓今日德國的政治文化與主流媒體對 「民族」這個概念特別敏感與排斥，故舉凡「民族主義」、「民族復興」、「民族情結」等等與民族(national)相關的政治意圖及野心，一般德國主流民意的反應都是負面的。基於此一歷史背景，此次中共修憲取消國家主席任期，有多篇德國媒體評論指出，此舉充分顯示中國將積極向西方世界擴張其影響力的政治野心。 （相關報導： 弘安觀點：台旅法VS.習近平集大權，台灣莫成大國角力的犧牲品 ｜ 更多文章 ）

評論並警告稱當今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國已不再是鄧小平時代的中國，當時的中國在國際上主要以發展經貿為目標，現在習近平則公然喊出「復興民族」的口號，並決心在其任內達成特定的政治目標，相信將在國際上遭遇許多問題。因此有多篇評論一致呼籲德國、歐盟及整個西方世界要趕快做好準備，因為今後與強勢的中國打交道將變得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歐洲國家雖無法勉強或阻止中國怎麼做或做什麼，但至少要更自覺、更自信地堅持捍衛西方國家所秉持自由、民主、人權、法治的普世價值。由此可見此次中共修憲對歐洲國家而言，無疑是傳達了一項明確的警訊，表明未來中國與西方國家的價值想像與政經、社會體制發展將更形疏離、更多矛盾與衝突，並且中國自信是強權崛起，急欲稱雄世界的迫切感也昭然若揭。

有論者質疑當今中共習近平政權雖到處供奉毛澤東圖騰，但似乎刻意忘記毛當年因終身專制獨裁，而導致文化大革命等史無前例大災難的歷史教訓。

也有論者對中國共產黨有多達數百萬黨員居然找不出一個可信賴的繼承人，深表詫異，因為這不只是習近平對其屬下的不信任，更顯示出中國在中共領導下的未來發展堪憂。再說，取消國家領導人任期必定會帶來領導階層的人事停滯和腐化，最終影響國家安定，這項放諸四海皆準的簡單道理，難道在中國就會不一樣嗎？更何況一個崛起中的世界強權，其國家最高政治權力的傳承轉移竟然沒有明確透明的制度規範，不管對內對外都是十分危險並令人憂心之事。

更有論者因此而對中國長期發展表示憂心。最高權位的任期制度雖不是解決問題的萬靈丹，但它可以有效防止權力過度集中與權力腐化。必要時任期制度也給強人/強權提供矯正重大政策錯誤以和平謝幕退場之機會，否則當絕對權力無法透明，一旦淪為黑箱作業時，很可能發生盲人瞎馬、夜臨深淵的險境，對國家及人民都是不好的。當然，過去中國歷史也有過好皇帝，未來習近平也可能利用他長年而集中的權力，為中國建立良好制度，像過去新加坡和台灣的獨裁者一樣，但目前看起來似乎不像，中國這個經濟強權未來將變得更難預測，也可能要開始走下坡路了。

中國到底要甚麼？針對這個經常被提出的問題，有論者引述英國中國問題專家Kerry Brown 的著作觀點認為，中國的目標是要全世界國家依它的條件辦事。若然，則顯示中共的野心將不亞於美國，因為美國與歐盟國家同屬自由、民主的西方價值體系與政經體制，並且是北約組織安全防禦體系的同盟國。另外，歐美之間在政治價值及國際體系層面，基本上也擁有共同的未來想像，與中國比較起來，自然是溝通相對容易，但一向美國對歐盟整體的影響力，似乎也都未能達到誰依誰的條件辦事的程度。由此足見中國在習近平領導之下，其強國夢的野心，就地理上相對遙遠的歐洲人看起來也是蠻嚇人的。

另有評論指出，可惜中共修憲廢除國家領導人任期將嚴重損及中國至今成功營造的開明、開放國際形象，相信中國內部不少曾到國外留學讀書，以及具現代知識的中產階級分子早晚會對中共政權失去向心。

更有論者懷疑中國經三十多年的開放改革後，如今已是世界強權，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現在卻大開時代倒車，修憲廢除國家領導人任期限制，並以黨政軍大權一把抓的所謂「三位一體」架構集大權於一身，不管對國際社會或對內統治，此一統治方式的時空環境與社會條件是否仍然存在，令人值得懷疑。因為今日的中國到底不是像北韓、辛巴威或土庫曼等無足輕重的小國，其領導人可專制獨裁並終身執政。 （相關報導： 弘安觀點：台旅法VS.習近平集大權，台灣莫成大國角力的犧牲品 ｜ 更多文章 ）

就國際層面說，今日中國是泱泱大國，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並在各大國際組織派駐代表共同參與處理國際事務。加上中國派駐全世界各國的外交官，特別是派駐西方國家的外交官員及眷屬突然發現自己所代表向以開放、改革、進步、國際化自詡的偉大祖國家的英明領導人，怎麼突然間透過修憲復辟，再度解除國家最高領導人的任期限制，成為當今文明大國所僅見？他們身為各國重視的大國外交代表，一定是需要到處說明、解釋、辯護，真是情何以堪？中國外交官面對此項獨特任務，其個中滋味，外人不難想像。

就內政層面言，中國國家領導人今後一定不能生病或有大小事故發生，因為習主席只要幾天不在電視上露臉，中國大陸偌大江山及13億人民就要開始擔心焦慮有如熱鍋中的螞蟻。而今天的老百姓可能也無法像古代一樣天高皇帝遠，到時候中國大陸將變成全世界最大的壓力鍋，同時會很快引起國際媒體的矚目、猜測及謠言滿天飛。

德國近代史的經驗與教訓

德國近代歷史在前後不到22年(1918-1939)的時間內引發兩次世界大戰，因為德意志民族闖下如此滔天大禍，故至今德國政治菁英及戰後培養改造的政治文化對兩次大戰的歷史原因與慘痛教訓仍維持高度敏感，我們相信這不僅是德意志民族的歷史記憶，也是人類文明發展史的共同寶貴經驗。

我們且將德國近代史這段發展過程略作簡單敘說如下：

(一) 上世紀初的德意志帝國因工業化快速發展，教育有成，各界人才輩出，短短數十年內國力倍增，當年反映國力指標的煤鋼產量超法追英，儼然是歐陸新興崛起的強權。事實上當時的德意志帝國內政問題重重，貧富懸殊嚴重、勞資鬥爭激烈，社會分裂敵對，問題無法解決；另一方面，德皇威廉二世則自以為大國崛起而過度自信，莽動躁進，對外採強硬外交路線，並大肆發展海軍挑戰英國，欲圖稱霸歐洲並與英、法競逐海外市場及搶奪殖民地，結局是招致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失敗，一場革命遭平息後，宣布建立共和。

(二) 一次戰後德國廢除帝制專政，建立民主體制的威瑪共和國，可惜民主轉型失敗，史家稱其失敗原因是：有共和國而沒有共和/民主人士。其後遭希特勒奪權，建立法西斯納粹政權獨裁專政，並鼓動極端民族主義，宣揚建立具德意志特質的社會主義國家，誓為德國一次大戰失敗復仇。先後併吞捷克蘇台德區及奧地利，破壞戰後國際現狀，1939年入侵波蘭引爆第二次世界大戰。二戰失敗後的德國失去將近三分之一領土，被美、蘇列強分裂成東、西德兩國，直至公元2000年始復歸統一。

(三) 今日史家研究歸納當年德國發動兩次世界大戰的歷史原因及教訓約有下列數端：

(1) 國力增長過快，政治體制缺乏民主制衡，導致國家領導階層因過度自信而輕率躁進；(2) 對內鼓動民族主義情緒，宣揚自我民族優越特質及發展道路，圖謀對外擴張；(3) 政治菁英心懷復仇主義的怨恨心理，並以之教育人民，隨時想像敵人之存在，藉以鞭策人民奮進；(4) 無視權力平衡是人類近代歷史至今國際強權政治顛撲不破的道理，任意使用武力挑戰破壞既成現狀，終遭國際圍堵報復；(5) 軍國主義的形成，軍人在社會上擁有特殊地位及影響力，過去德國普魯士王國即有此傳統；(6) 德意志民族傳統政治風格過度嚴肅呆板，政治氣氛嚴厲肅殺，幾至窒息扭曲人性，不利良性政治文化之發展，在上個世紀早年即常被英、法等西方國家私下所揶揄竊笑。

古人有云：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有鑒於此，德國近代歷史的經驗教訓足為吾人之殷鑑。 （相關報導： 弘安觀點：台旅法VS.習近平集大權，台灣莫成大國角力的犧牲品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公務員，曾駐外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