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傳媒》專訪法國公共辯論委員會副主席 「公共辯論要避免的不是對立，是僵化與撕裂」

應法國在台協會邀請，於5月來台參訪的法國國立公共辯論委員會（CNDP）副主席阿席姆波（Jacques Archimbaud）接受《風傳媒》專訪，分享CNDP多年推動公共辯論做為改善大型建設案規劃的有力工具的經驗。他表示法國經驗絕非十全十美，許多議題也尚未找到解決之道，但過去20年來，有8成的公眾辯論都成功地讓建案更加完善，「辯論的目的原本就是讓計畫更好，而不是讓計畫失敗。」

公辦辯論，廣納建言

CNDP成立於1995年，2002年成為獨立行政機構。原先聚焦於環境議題的CNDP，隨著公民社會對公開辯論的需求，以及當代議題的多元及複雜性，日漸擴大涵蓋範圍。7月修法通過後，CNDP主辦的辯論範圍將由建設案擴大到政策面，由國家層級延展至地方層級。

CNDP的主要任務，是確保公眾的意見被納入具有大規模社經關聯性的計畫決策過程中，例如興建車站、高速鐵路、天然氣管線、核電廠、高壓電纜與輻射廢棄物存放等。自2002-2016年間，CNDP已舉辦80場公共辯論、40場公眾諮詢、與1500場會議，參與人次約25萬。

2013年起擔任CNDP副主席的阿席姆波解釋，公共辯論發生於大型建案定案之前。在完善告知大眾建案內容、目標與相關影響後，交付大眾討論這項建案是否應該推行。例如，有沒有其他的途徑可達成類似的目的？建設費用是否有更優先的用途？或是這塊土地是否有更佳的利用方式？

釐清、聚焦辯論核心

阿席姆波指出，舉辦一場公共辯論的成功關鍵，在於足夠的前置準備。決定舉辦公共辯論後，CNDP至少有3項工作要先完成。

首先，CNDP會蒐集許多相關資料，也包括網路上的資訊，以了解議題。CNDP也會與計畫執行者、工程師、律師、計畫執行地區的居民、與當地非政府組織人士等多方關係人士交流，「加起來有上百人。」

「這些準備的目的，就是要了解辯論的重點會在哪裡。」阿席姆波解釋，「可以說，在舉行辯論前，CNDP對議題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入。」

另一項重要的工作是，CNDP會監督並協助計畫執行者（如業主）出版一本計畫報告書。這本報告書必須淺顯易懂地介紹整個計畫，並清楚地回答許多已被提出的重要問題。在清晰度與完整性達到CNDP標準後，這本報告書將以紙本與數位版形式供給大眾閱讀。

「到此步驟，辯論的輪廓也就浮現了。」阿席姆波表示，CNDP獲知哪些部份特別有討論的必要，「例如，如果是技術上的問題，就該請工程師等技術專業人員召開公聽會。如果是就業的問題，則會請公會、失業代表與專業訓練機構人員。我們能依照這些準備工作，規劃辯論的形式與程序。」

實現真正的「公共」辯論

阿席姆波特別補充，「可能會讓人有些驚訝的是，除了當事人、關注議題者之外，CNDP也時常邀請表面上毫無關聯的人與會。」他解釋，如果現在要蓋一個橄欖球場，除了運動界相關人士、與周遭地區居民外，也會邀請根本不看橄欖球的人參與辯論。 （相關報導： 台灣如何達成2025無核家園？ 法國再生能源顧問：「共識產生耗時，但很重要」 ｜ 更多文章 ）

「我們想知道，這些人對於政府將花這麼大一筆錢蓋一個橄欖球場有何想法。」阿席姆波說，「這是為了在辯論中反映社會的多元性。」他也補充，隨著計劃調整，有些原先不怎麼相關的人，也可能變成當事人，「公共辯論是真正的『公共』，全部的人都可以參與。」

對立是解決問題的契機

CNDP在主辦辯論的過程中維持獨立及中立，但會對辯論的格式與程序提出建議。阿席姆波也分享一項引導辯論由對立走向妥協的技巧，就是提問的方式。

阿席姆波表示，他們的工作不是避免對立，「對立是解決問題的契機」。CNDP希望避免的，是對立走向僵化、甚至撕裂社會。一個做法是，透過向對立的雙方提出妥協的可能性，引導雙方形成共識。

「例如，我們會問計畫執行者，你的計畫可以改變的幅度有多大？」阿席姆波解釋，「對於反對方，我們也會問他們，如果計畫執行者願意改善這些與那些地方，你們願不願意接受？」

阿席姆波指出，很重要的一點是，除了計畫執行者與反對最激烈的人士以外，許多民眾其實是看法較為中立、立場不怎麼鮮明的。「這些人能扮演監督的角色。」阿席姆波說，「他們會審視衝突最強烈的雙方論證是否合理。如果有一方明顯堅持己見，或是對他人釋出的善意毫不理會，一般民眾很容易就會傾向抨擊這一方。」

另外，CNDP也會記錄整個辯論過程。當他們發現某些部分已經達成共識，就可以考慮綠燈放行。另一些部分還有改善空間，則列入黃燈、再行討論。另一些特別針鋒相對的部分視為紅燈，可能建議放棄或留置最後再執行。「CNDP會建議將計畫分段執行，」阿席姆波說，「有時候是這樣達到妥協。」

民意壓力是辯論決議獲得重視的基柱

透過公共辯論達成的建議，並沒有法律上的強制力。無論計畫執行者為政府或業主，都沒有法律上的義務要遵守這些決議。但阿席姆波表示，若政府罔顧這廣為人知的辯論決議，將付出選票上的代價，而建商也可能因此引爆示威抗議。他的個人經驗顯示，業主與政治人物皆會小心評估公共辯論的決定。

阿席姆波表示，CNDP相信公共辯論是解決許多問題的有力工具，但不是唯一的工具。他分享CNDP經驗中，最感挫折的議題分別是核能發電廠與高壓電纜的興建。

他表示，法國社會目前支持與反對核電的比例幾乎是一半一半。又因為辯論的議題是該不該興建核電廠，「這種議題很難找到妥協之處，因為核電廠不能蓋一半。」目前公共辯論在核電議題上雖有推進，但整體來說是頗為挫折的。另一個困難的議題是高壓電纜的路線。窒礙難行的主因在於技術面可以提供的選項不多，這樣的情況下也較難找到折衷的方案。

但阿席姆波也指出，CNDP成立的20年間，有8成的辯論都成功改善了原有的計畫，「這也是辯論的目的，就是讓計畫更好，而不是讓計畫失敗。」 （相關報導： 台灣如何達成2025無核家園？ 法國再生能源顧問：「共識產生耗時，但很重要」 ｜ 更多文章 ）

阿席姆波此行也與正在推動桃園航空城計畫的桃園市市長鄭文燦會面。鄭文燦25日在臉書貼文中指出，桃園市政府團隊將以「公開透明」、「民主參與」、「生態發展」、「公共利益」、「產業優先」五大原則，穩健推動「綠色經濟版航空城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