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戴晨志先生在《臉書》貼文:「人生的劇本,不能預知、不能偷看、不能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筆者深受戴先生的人生劇本感召,不揣冒昧,重新整理一下以往出版的回憶錄,回顧一下我的人生劇本。
在這個美麗的島嶼上,為了保護它,而在金門島參加過古寧頭戰爭和八二三砲戰的老兵,現在可能聊聊無幾了吧!筆者是其中之一。
筆者是否生不逢時?難以斷言,生於亂世是真。「寧爲太平犬,莫作亂世人」,則是身歷其境的感嘆!
1949年,我十七歲那年,在中國大陸的土地上,中國共產黨的軍隊把中華民國的國軍打得落荒而逃,胡璉第12兵團一支部隊途經廣東省興寧縣筆者老家搜括糧食。看到我家門口池塘有魚,就丟擲手榴彈入池塘炸魚,先父手無寸鐵,出言抗議,竟當場慘遭槍殺。稍後,筆者和四位堂叔被抓當兵。沒有軍衣,穿著各形各色的衣服,身背著米袋條,腰帶著自己衣服飯碗,由持槍老兵押著,沿途走走停停。經過潮州、汕頭,在不見天日的碼頭倉庫中,等候運兵船。
10月17日乘船出海,在海上徘徊,10月24日傍晚在金門島料羅灣登岸,入夜後,古寧頭戰爭爆發,還沒有穿軍服就被趕上戰埸。幸蒙蒼天庇護,活下來了。
戰後的生活,絕對不能用現在的軍隊比較,天天做工,沒有工資。半年後毎人每個月發兩包香煙,直到金門粵華合作社成立後,發行限金門通用的新臺幣才有所謂的薪資,二等兵每人每月3元。不管是冬天或是夏天,只有一套軍服,兩人一條軍毯,一床被單,冬天的棉衣服,早晚都得穿上以防寒冷。在此殘酷的生存環境,我存活下來了。
為了安定軍心,「一年準備,兩年反功,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口號,喊得震天價響,共匪的邪悪,不斷地往士兵腦子裏灌。我為了追求較好的生存條件,投考陸軍軍官學校第25期,兩年半的訓練後,以全期總成績第一名畢業成為少尉軍官。
1954年,國防部籌備擴充砲兵部隊,成立臺南師管區砲兵一、二團,訓練充員兵。在臺南二王地區新建營舍,派陸軍官校25期畢業軍官60名至砲兵團總教官室擔任助教,比照砲兵學校教育處的待遇,有教官或助教加給,我軍校畢業後奉派砲一團擔任助教。當時少尉軍官月俸110元,助教加給120元,除了教課之外,完全沒有任何雜務。(補充兵由各連隊職官員管理)。在這一年,我很幸運地過著毫無拘朿的生活。空閒時間,加強英語,買來一臺收音機,聽趙麗蓮的《空中英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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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砲兵團任務完成解散,我被派砲兵部隊擔任基層官員,隨後到陸軍砲兵校初級軍官訓練班受訓,為期20週,第一名結業。歸還建制部隊,陸軍第8軍619榴彈砲兵營,駐守金門,移防金門洋山地區,建立砲陣地碉堡。時任第8軍砲兵指揮官郝柏村改任金門防衛司令部砲兵指揮部指揮官,619營笫3連連長盧光義少校調任營作戰官,據說盧光義連長調職,與負責籌建柏村國民小學有,第3連副連長董玉玲上尉調任柏村國民學校施工隊長,當時我擔任619營第3連連附。負責訓練部隊新進人員之外,建造火砲陣地碉堡是重要職責。
1958年,八二三砲戰,個人作戰有功,獲頒陸海空軍褒狀之外,被選撥為作戰有功人員代表,返回臺灣渡榮譽慰勞假一週,接受軍人之友社招待。
1958年11月1日,共軍對我連陣地,發射密集砲彈,其中一發擊中指揮所門口走道,彈片飛進指揮所內,一片漆黑之中,副連長董玉玲上尉哼了一聲,立即陣亡。指揮所約9平方米大小,坐著連長、副連長、連附、及兩位士官,我和副連長並肩而坐,生死之間,一綫之隔。我幸運地逃過一劫。
1958年新年假期,部隊移防返回臺灣之後,所有公餘休假的時間,我都為準備考取大學而研讀功課,參加國軍隨營補習教育考試,取得高級中學同等學力證書,1960年第一次參加大學招生聯合入學考試,一分之差,未被公立學校錄取。(國防部規定:現役軍人只能就讀公立大學)
1960年,我流年不利,參加聯考失利之外,不幸遭到軍中暴行,被殺成重傷。送臺南陸軍笫四總醫院急救,搶回生命,住在療養病房將近一年。在此期間,感謝醫生及護理人員的照顧,同病房的病友關懷,不受干擾的自修環境。我到舊書店買來高中課本重新研讀,受益良多。
1961年時來運,再度參加大學聯考,錄取進入臺灣省立成功大學機械工程學系。畢業後到陸軍軍官學校擔任助教。本來按照國防部規定要服務兩年以上才能調職,卻因國防部籌備中山科學研究院而解除限制。第二年得以再進成功大學機械工程研究所碩士班。
在此先打個岔,在校就讀期間擔任家庭教師補助生活費用,畢業前一年,臺南榮民醫院楊良炳醫師,他當時是專科結業,想再進國防醫學院補修學分,想要加強數學,經朋友介紹和我認識。結果是他再介紹在榮民醫院擔任護士的李梅芳和我認識。我畢業後陸軍總司令部原來是派我到中正理工學院服務的,經我要求改派鳳山陸軍官校,主要是可以就近和李梅芳交往。一年後,她決定應聘赴西德紅十字會工作兩年,為了珍惜雙方情感,在1967年6月訂婚。同年7月我考取成功大學機械工程研究所碩士班。獲國防部中山科學研究院籌備處學雜費用的補助。生活費用毫無困難,情感方面己有著落,得以全心投入學業研究。
1969年,獲碩士學位,即奉派中科院工作,同年,李梅芳在西德工作期滿返國。遂於11月與李梅芳結婚。後來,她在中科院附屬石園醫院工作,夫妻倆住在石園一村眷舍,過著美滿的生活。
1972年,長女出生,李梅芳決定辭職,專心在家照顧孩子,不久又再懐孕,同年9月.我奉派赴美國聖母大學(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du Lac)研究,翌年,次女出生,我於5月初獲得航空工程碩士學位,立即返回中科院服務,專門從事彈道計算研究。
1987年政府開放老兵返回大陸探親,我因為公職人員的身分受到限制。遂透過中國大陸災胞救濟總會的協助,接老母親來臺。一別40年,相見恍如隔世。老母親在臺灣只居住四個月,因水土不服,返回老家和弟弟等家人居住。
1990年,由於內弟申請的兄弟姐妹移民案件,得到美國在臺協會通知批准了。恰好兒子當年即將年滿16歲,遂於7月初由內人李梅芳帶子女移民美國。我在1992年初辦妥離職手續後,先赴大陸探親,再赴美國定居。
2013年,在美國住家小鎮的圖書館一場讀書會中,得識國立成功大學前學生事務長馬忠良教授,因為是校友的關係,一見如故。承蒙受贈他的回憶錄《從二等兵到教授》,並蒙鼓勵,乃見賢思齊,出版《大變動時代的滄海一粟──劉錫輝回憶錄》。首次公開先父劉展文被胡璉兵團部隊在大陸敗退時殘殺及我被抓當兵等情況。
2014年開始向政府陳情,請求正視先父劉展文被國軍殘殺案,歷經十年。連一句道歉都不得。2024年8月,劉錫輝、曾建元編著《老兵與轉型正義的距離》,曾建元於出版次日,即面呈賴清德總統。12月,劉錫輝在《風傳媒》發表〈時代的悲劇和可恥的政客〉,總算給內政部長劉世芳看到了。然而,這個歷史慘案的平反似乎是仍在衙門中。
筆者現年93歲,自17歲開始,即揹負「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枷鎖,為這個國家奉獻寶貴的青春,著有功勳,希望這個國家能夠高抬貴手,協助卸下這個枷鎖,歷經十多年而不可得,真的情何以堪!這個國家究竟怎麼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