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煌雄專文:懷念蔣松輝先生

2014-10-16 15:22
民國一百年十月十七日,馬英九總統出席蔣渭水紀念銅像典禮,嵷蔣松輝先生問候。(總統府官網)
民國一百年十月十七日,馬英九總統出席蔣渭水紀念銅像典禮,嵷蔣松輝先生問候。(總統府官網)

作為蔣渭水先生的長子,蔣松輝在年輕時代做了一件引發政壇波濤的「大事」:17歲的他,奉父親之命,「代表四百萬台灣人的台灣民眾黨」,趁晚間英文發電人員下班後,到電報局發出一份英文稿電報給國際聯盟,揭發「日本政府新特許台灣人吸食阿片」的真相。當台灣民眾黨確認此一電報「已確實配達」到國際聯盟,而國際聯盟又決定派員來台調查時,民眾黨更順勢將「反對阿片新特許運動」帶到新的高潮。

蔣渭水先生英年早逝後,蔣渭水世代的台灣「先覺者」與他們所遺留的精神遺產,曾長期在他們畢生奮鬥的土地上,被冷落、遺忘、甚至扭曲。大約40年前,當我孤獨而又正氣凜然的為還原蔣渭水世代的歷史真相與歷史公道而努力不懈時,在探索過程上,一直有蔣松輝的身影相伴。

特別是,在撰寫全世界第一本「蔣渭水傳」時,由於當時政治上還實施戒嚴,「二二八」陰影猶在,當局仍視台灣近代民族運動歷史為禁忌,資料相當貧乏,尚存的「先覺者」大多年歲已高,且不願多談;這種背景使寫作一度遇到相當的困難。後來,由於蔣松輝的參與,他成了最好的媒介,讓我和尚存的「先覺者」(年齡都已有八十多歲)打成一片,「先覺者」也不再有壓力,互動過的「先覺者」高達40到50人之多,這個紀錄今後應是不可能被打破的。

其中,我最難忘的是,當蔣松輝和我第一次見到曾為民眾黨黨員的曾得志,他第一句話便是:「松輝,我現在把我已保留三十多年的這張相片(蔣渭水照)交給你,你要好好保管啊!」當我們第一次見到曾是農民運動工作者的黃師樵,他以八十多歲的高齡,激動地介紹蔣松輝說:「這是革命先烈蔣渭水先生公子」,兩眼炯炯有神,眼眶含著淚水。當我們一起走訪台灣第一個醫學博士、也是蔣渭水同學的杜聰明,瘦小的杜聰明第一個動作,便是高興得幾乎忘形要擁抱高大的蔣松輝;這些令人動容的畫面,雖已時隔三十多年,但仍歷歷在目,令人倍感溫馨。

後來,我走上從政之路,從立委、國大到監委,三十多年來,蔣松輝與我共同走過紀念並守護蔣渭水精神的旅程。起初,我們參與小型的座談、集會或寫寫文章,隨著台灣民主化與本土化的歷史洪流不斷地推展前進,2001年,陳水扁以總統身分,第一次參加蔣渭水先生逝世七十周年紀念會;2006年,副總統呂秀蓮、行政院長蘇貞昌、台北市長兼國民黨黨主席馬英九共同參加蔣渭水先生逝世七十五周年紀念會;2011年,馬英九以總統身分參加蔣渭水先生逝世八十周年紀念會。這些紀念旅程見證了蔣渭水已成為一位跨越黨派、為全民所共同懷念與尊敬的偉大歷史人物。

2011年,蔣松輝和我發起「先覺者」文物的捐獻工作。我們邀請霧峰林家、林呈祿家族、蔡惠如家族、賴和家族、簡吉家族、楊逵家族、楊肇嘉家族的後代,分別捐獻各自珍藏的「先覺者」文物給國立台灣圖書館,蔣松輝與我也一併捐出珍藏的五十幾件有關蔣渭水先生的珍貴文物相片。2013年,我們再度聯合上述家族後代,又捐獻了一批文物。

蔣松輝晚年,在精神上,幾乎與他的父親蔣渭水先生常相左右;甚至到了百歲高齡,他都還在使用電腦、使用e-mail,將他收集到有關他父親的資訊,傳送給他所認識有興趣的人分享,不分海內外,也不分年紀大小,幾十年如一日。難怪一位知名的企業家說:「蔣(松輝)先生這樣做可能創造了一項金氏紀錄。」

1976年,「蔣渭水傳」第一版出版時,在「家父之一生:四十年六個月」的序言,蔣松輝寫道:「由於家道中衰,兄弟早逝,我二十多年來又為生活而奔波,無暇為家父立言,愧疚之餘,每寄望有朝一日春秋之筆能給家父予公正的歷史評價。」以我的了解,當蔣松輝歷經幾十年的守護,以102歲高齡去和父親相會時,我相信,蔣渭水先生一定會如杜聰明第一次見到蔣松輝時那樣,展開雙臂,深情地擁抱自己的兒子。

一位是蔣渭水先生唯一健在的兒子,一位是讓「蔣渭水復活」的歷史工作者,我們兩人相偕而行,守護蔣渭水約四十載,此一畫面,在當今的台灣社會,實不多見。我很珍惜這一畫面,更要向您說:おじさん(歐吉桑),我們很懷念您。

(取自《渭水春風》官網)

*作者為前監察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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