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紹煒專欄：熱戰前兆？中美從晶片戰爭打到「工廠戰爭」所為何來

中美競爭角力似乎已從晶片戰爭打到「工廠戰爭」，而這可不是什麼「祥兆」，因為可能是熱戰的前兆。

從晶片戰爭到工廠戰爭

以《晶片戰爭》一書聞名的美國學者米勒（Chris Miller），日前在通訊（Chris Miller’s Newsletter）上，寫了一篇文章：《工廠戰爭（The「War of the Factories」）》，雖然只有2000字左右，但內容相當有意思。大意是從中國的稀土管制談到美國的「再工業化」，並以二戰前各國爭相引進或要效法美國福特汽車的生產（重讀史蒂芬林克的《打造全球福特主義》）為例談起，最終的結論是『最讓我震驚的是，當今工業產能與國家實力之間的關聯與當時的相似之處。北京和華盛頓的政策制定者都緊張地關注著一場「工廠戰爭」。』

米勒提出中美的「工廠戰爭」，相當獨特、犀利，其實就是指中美在工業（製造業）生產的技術與能量上的競爭、互卡（如用晶片或稀土卡住對手），這可以成為觀察與解析未來中美地緣政治角力的一個重要面相，某個角度而言，這代表中美競爭進入一個更深、更危險的深水區了，因為工業生產的技術與能量代表的就是轉化成軍事力量的能力。

「攻勢現實主義」的地緣政治大師米爾斯海默在那本著名的《大國政治的悲劇》中，就曾指出「軍事權力的源頭：人口與財富」；這個「財富」當然不是指人民有多富有（可以用平均國民所得表示），更多的是指國家整體財富、直接講就是經濟規模大小（以GDP表達，這個數字也與人口多寡相關），這就是「軍事權力的經濟基礎」。

人口、財富、工業能力影響軍事力量

從這個觀點看，美國擁有29.18兆美元的GDP，遠超過中國的18.74兆美元，老美有絕對的優勢。但進一步看，美國未必是有絕對優勢，甚至是否有優勢都可能有問題，這就牽涉到GDP結構。

米爾斯海默在談一、二戰交戰國間的勝負時，不僅談人口、財富（GDP）而已，更談工業生產能力：總體能力以鋼鐵生產與能源消費為主要指標，更具體則是看武器生產量，從1914-1917年，德國生產飛機4.7萬架、俄國3500架，德國生產機槍28萬挺、俄國2.8萬挺、德國生產大炮6.4萬門、俄國1.1萬門.......。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德國是東西線作戰，但德國用不到一半的兵力就擊敗整個俄國。

到了二戰時，情況就反過來了。雖然一般看法都認為美國這個同盟國的「武器生產工廠」，是支撐俄國打敗納粹德國的主力，但其實主因是俄國（蘇聯）拜史達林殘酷的工業化手段之賜，工業化程度與生產能力已大幅提升，從1941-1945年間，蘇聯在所有武器的生產量上都遠超過德國：蘇聯生產飛機10.2萬架、德國7.6萬架，機槍蘇聯生產143.7萬挺、德國104.8萬挺，坦克蘇聯生產9.2萬輛、德國4.1萬輛……。

歐美去工業化過頭後遺症嚴重

（相關報導： 黃仁勳被夾在美中之間...BBC解析：輝達如何成為晶片戰爭的焦點 ｜ 更多文章 ）

看這個數字就知道，德國最終敗給蘇聯並不冤，生產能力遜於俄又兩線作戰；至於美國率領盟邦贏得2次大戰，冠於全球的製造業生產能量與能力都被視為主因之一，就更不在話下，工業生產能力對軍事力量乃至交戰國間勝負的重要性由此可見。

這也凸顯美國現在面對的問題：工業生產力衰弱。老美會陷入今日的困境，主因是從上世紀82年代雷根的新自由主義與全球化上場，加上90年之後贏得冷戰，工廠外移、全球化佈局、離岸外包……，歐美除了德國之外，都努力的「去工業化」、多賺服務業與金融的輕鬆財富。

對歐美而言，天下太平無事時，全球化、分工佈局，把骯髒、污染多、利潤低、賺來辛苦的製造業，都丟給那些（主要是亞洲）開發中國家負責，自家賺「乾淨」、輕鬆、甚至純「割韭菜」的金融與服務財富，當然很好。但兩邊開始競爭、角力甚至瀕臨翻臉時就發現，可能被「掐住」要害，這個體認在新冠疫情爆發、全球爭搶醫療資源時，讓許多國家第1次強烈感受與體認到此風險。

傳統能源與製造是支撐戰爭主力

當中美的地緣政治角力日益白熱化到外界都擔心（因台灣）爆發熱戰時，美國就必須考慮與評估工業生產能力的問題；縱然有人認為在網路時代，戰爭更可能「在虛擬世界展開」，但從俄烏戰爭就可看出，即使虛擬世界的攻防對戰爭有影響，但目前的戰爭還是靠傳統能源和傳統製造在對打：飛機、軍艦、坦克、導彈以及遠端無人機，那個不需要工業製造能力與能源支撐？

歐美後來出現武器生產無以為繼去支持烏克蘭，或甚至美國收了台灣數千億購買武器的錢之後卻無法交貨，顯然生產能力不足就是硬傷。

有人說打戰拚的是一級產業（農業等）與二級產業（工業製造業），三級產業（金融與服務業等）相對不重要，雖然不是那麼絕對但也有一定的道理。從這個觀點看，工業比重低的美國（與歐洲）反而不如中國；中國一、二級產業約8-9兆美元，超過美國的5-6兆美元。總體數字看，美國和歐盟製造業產值在全球占比都在15%左右，中國製造業產值在全球占比超過30%，中國反而有優勢，美國要「製造業復興」、打「工廠戰爭」，其來有自。

製造業衰退焦慮來自軍事力量減弱

觀察日前美國對中國啟動的「港口費」政策，也可以得到一些啟發。這個政策的主要目的不在貿易或運輸，而是想藉此壓制中國的造船產業，更遠大的目標是重振美國造船業。2024年中國在商業造船領域佔據了全球53%以上，而美國僅占0.1%；曾執全球造船業牛耳的日韓也被打敗，市占率從2000年的74%下降到2024年的42%。

雖然這是商船的數字，但那些造商船的企業也可造軍艦；依照專家的說法，中國造船能力是美國的200倍。想像一下，如果中美在西太平洋發生海戰，雙方都「打掉一半軍艦」，那一國會先恢復戰力應該是不言而喻吧！珍珠港事變日本先重創美國太平洋艦隊，但4年後勝利屬於資源與工業生產力遠勝過日本的美國。

有分析家說，美國對製造業衰退的極度焦慮，並不是基於貿易或經濟角度，而是基於軍事角度，因此所謂「再工業化」的核心就是修復美國的國防工業，是有其道理存在。米勒指中美之間走向「工廠戰爭」，也是這個道理。台灣也可思考、評估中美工廠戰爭如延續，台灣受到的影響是正是負、如何在此局面中生存甚至取利。 （相關報導： 黃仁勳被夾在美中之間...BBC解析：輝達如何成為晶片戰爭的焦點 ｜ 更多文章 ）

至於未來勝負，雖然中國的稀土牌鎖住美國要害，就如美國的晶片牌壓制住中國一樣，中美先掙脫對手「卡脖子」者就可取得優勢，而這場「工廠戰爭」可能要進行十多年，希望結局不會是一場熱戰定勝負，而是如星國總理黃循財受訪時說的「美國和中國最終會達成某種新的共存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