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獨立政權的小國，如何被一步步吞併？被迫「跟強大的鄰國統一」，揭開50年前錫金的慘痛亡國史

「......這裡是巴登頓珠南嘉，在甘托克王宮向外呼叫，我的國家被攻擊了，通信線路已被切斷，請把這條消息告訴全世界。」

1975年4月11日下午15點18分，一名來自英國的無線電台愛好者約翰·克拉克（John Clarke），從他的無線電台突然聽到了這樣一段訊號微弱的訊息，雜訊如雪，克拉克費力地辨識對方的話語，然而還未等他排除雜訊，這個聲音又莫名其妙的完全消失，從此再也沒有人從這個代號AC3PT的頻道裡收聽到任何消息。

被消音的國度

身為一名無線電愛好者，克拉克幾乎每天都會打開電台收聽廣播，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聽過如此突兀而詭異的無線電訊號，為了釐清這則訊息從何而來，克拉克趕緊翻閱自己的業餘無線電通訊錄，結果卻只找到一個他從未聽過，也不知道在地圖上坐落何方的陌生地名——「錫金」。

這件奇怪的怪事在幾日後便被克拉克完全遺忘。直到多年後，一位來自英國的作家安德魯・道夫（Andrew Duff）登門拜訪，這才讓他再想起了這段往事。

如果沒有道夫的訪談，克拉克曾經聽到這則求救訊號的事，大抵也會跟他當初聽到的求救訊號一樣，被永久淹沒於靜默之中。

可歷史有趣就在於：一個不經意的片段，往往蘊藏另一場未曾說完的故事。當年克拉克一頭霧水的這個訊號來源地，五十年後的我們如今只要一個搜尋，就能精準定位這個國度的位置。

如今，這個名為錫金的地方已是印度共和國的一部分，可如若將時間回溯到二十世紀，一個鮮為人知的事實是，這裡其實是一個貨真價實存在的主權國家，究竟那則來自電台的訊號究竟是一場誤會？還是一段真實發生卻沒人願意傾聽的告別？

如果你這輩子從未聽過這個國家的名字，就讓我們從這封來自雪山的訊號開始，重新打開這段被封存的故事。

被遺忘的桃花源

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錫金這個國家早已從世界地圖上消失。可即便是把克拉克那個時期的舊地圖攤開，想在地圖上找到錫金那也絕非易事。這個坐落於不丹與尼泊爾中間的袖珍國家，是一個古老的藏傳佛教王國，面積以臺灣的行政區來說僅有一個台中市加一個南投縣的大小，然而麻雀雖小，這片土地的歷史卻能上溯到遙遠的四百年前。

根據歷史記載，錫金成為一個王國的歷史最早可追溯至十七世紀，相當於臺灣的荷治時期。由於錫金過小的體量，在歷史上，錫金一直都是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國家，清朝來時，它是大清帝國的藩屬，英國人來時，它則成為英國的保護國，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蕞爾小國，照理來說本無引起任何關注的本錢，但有趣的是，或許是由於早早就成為了英國人的橋頭堡，這個小國卻幾乎擁有與他鄰國宛如天壤的進步程度。

錫金的國王，頭銜稱為「卻嘉」，他們身著清朝衣冠、接受來自西藏喇嘛的冊封，可歷代卻嘉所作所為卻讓人幾乎感覺不到這是一個閉關自守的傳統君主。 （相關報導： 古代戰爭結束後，大量士兵遺體最後怎麼處理？歷史課本沒說的真相，這1種方式最殘酷 ｜ 更多文章 ）

1918年，當英國把政權交還錫金，當時在位的卻嘉塔希南嘉旋即展開了一場天翻地覆的社會改革，而結果就是，經過數十年的勵精圖治，二戰時，錫金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已擁有自己的警察、大學、綜合醫院、童軍團、銀行，而與此同時，一旁的西藏和不丹甚至連一所正式的學校都沒有。

「卻嘉搭纜車，王子開飛機，民眾則用「火箭」來負責送信」，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錫金，那就是這裡幾乎一面保留了傳統質樸的藏地景象，一面又努力與外面的世界保持同步，因為這樣獨特的景致，錫金甚至被當時的旅客譽為真正的「山中天堂」，然而，這樣的天堂也並不全然就沒有任何的問題和挑戰。

民族大熔爐

由於地理位置臨接西藏、印度、不丹、尼泊爾四國交會的地理十字路口，錫金幾乎與生俱來就是一座族群薈萃的民族大熔爐，從原始居住的雷布查人、組成王室的菩提亞人，到來自北方的西藏人到來自東方的不丹人，來自四面八方、不同民族的人，皆共同在這片喜馬拉雅的稻谷過著和平而自足的生活。

然而，從十九世紀末開始，這樣的人口結構發生了變化，因為英國遷入了新的族群——尼泊爾人。不同於先前就世居於錫金的其他民族，這群近代才進入錫金的群體因英國的墾殖政策而大量遷入，不久便成為了當地的主體甚至達到全國人口的七成以上，而這樣的結構轉變，也使「如何與尼泊爾人共處」成了錫金統治者無法迴避的難題。

因為印度教的種姓制度，尼泊爾人並不與當地其他民族通婚，文化上也很難融入錫金的佛教社會，錫金本土民族擔心這群受到尼泊爾人的排擠，在這種擔憂下，為了保護錫金的佛教傳統，王室一度試圖限制尼泊爾人參與政治，可這樣的防線並沒有持續多久。1947年，印度脫離英國獨立，在錫金佔多數的尼泊爾人旋即找到了一個信奉同樣宗教的靠山，他們成立主張與印度親近的「錫金國大黨」，成立臨時政府要求政府改革，可很快就被王室取締。

錫金王室的強硬回應，引發了印度政府的直接介入，1949年六月，印度為「防止動亂和流血」派兵進駐錫金、任命印度首相，並在隔年與之強行簽訂《印度錫金和平條約》，一口氣拿走錫金的國防、外交、經濟、郵政、金融、接受國際援助權力，將錫金納為麾下的「保護國」。

印度的強勢介入，後來毫不意外地激起了雷布查人與菩提亞人的反彈，為與親印勢力抗衡，他們旋即成立「錫金國民黨」表態反對印度干涉，整個錫金就這樣從1950年代開始陷於「親印派」、「反印派」兩派人馬的內鬥當中。

一九六三年，執掌王國近四十多年的塔西南嘉因病逝世，當他逝世之時，錫金又比上一個十年增加了一座法院、一處議會以及釀酒廠、水果加工廠、茶廠、發電廠、畜產試驗所各一座，但這些建築當中有不知道多少，是出自印度資金，並由尼泊爾人打造出來的成果......

來自美國的白人皇后

舊王已逝，新王登基，塔希南嘉逝世後，他的長子巴登頓珠南嘉旋即繼位，對於這位新的統治者，歷來曾見過他的外國旅人無不對其擁有深刻的印象，他六歲出國留學、精通五種外語、會開吉普車、對促進人民生活水平、讓人民安居樂業擁有極大熱忱，而比這些都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他的王后竟然是一位來自美國的白人！ （相關報導： 古代戰爭結束後，大量士兵遺體最後怎麼處理？歷史課本沒說的真相，這1種方式最殘酷 ｜ 更多文章 ）

一位美國人，飄洋過海成為一位亞洲山中王國的王后，這樣的劇情發展，恐怕即便是最具有想像力的小說家也難以想像，但對這位王后霍普·庫克（Hope Cooke）本人而言，這卻好像是早就命中註定的事。

霍普·庫克出身於一個美國的商人家庭，從小家裡就衣食無虞，但卻因為家人忙於事業而總是缺乏安全感，十六歲那年，她隨姨丈前往伊朗，自此對亞洲文化產生濃厚興趣，最終在1959年一次旅行中邂逅了當時仍為錫金王儲的巴登頓珠，而兩人同樣孤單的童年也使他們迅速產生共鳴，在兩人見面的第二次，巴登頓珠便向庫克告白，1961年兩人訂婚，然而這樁婚事卻延宕到一年多後才舉行，這不僅是因為錫金宮廷圍繞著是否要讓王儲娶外國人爭執了一會，更是因為錫金國內的占星學家認為1962年是兇年，所以極力推遲兩人成婚的時間。然而，儘管婚姻之路一開始便充滿阻礙，可後來的事實很快便證明了這位名為 Hope 的白人王后，的確如她的名字所寓，一度成為了錫金人民引以為傲的象徵與希望。

在遷居錫金之後，庫克很快就在治國理政上展現出了她巾幗不讓鬚眉的聰慧和實力，為了融入這個夫家的王國，她毅然放棄美國國籍、廢寢忘食地研究錫金的人民歷史和文化，並透過實地走訪考察國民的需求，在她主持下，錫金先後創辦了一間文化館、一間圖書館。而除此之外，她還要負責解決圖書館書籍供應、視察醫院設備、研究如何恢復失傳的古代手工藝，然後在處理這些繁瑣事務的同時，盡己所能當好一位錫金王室的賢妻良母。

無論對王室、人民，甚至來訪的外國旅人而言，霍普·庫克的努力與貢獻都是有目共睹的，她不僅和丈夫一道繼續推動錫金的現代化與文化保存，也讓世界開始關注到在這座亞洲與世隔絕的連綿山脈裡，有這樣一位美國王后正在為他身後這個小而美的袖珍國家努力，然而，好景不長，這對王室夫妻在內政上的積極治理，很快便引來了來自印度政府的壓力。

對抗歌利亞

從相識到相愛，坦白而言，巴登頓珠與庫克的感情並不是一段堅若磐石的愛情，反而更像是兩個孤單靈魂的偶然交集，而這樣脆弱的連結很快便在外力來襲時讓他們付出了代價。1966年，庫克發表了一篇關於錫金歷史的學術文章，表示大吉嶺歷史上曾經是錫金領土，可誰知在印度政府和媒體眼中，她的文章卻被曲解，認為是對印度擁有大吉嶺的合法性提出了質疑。

庫克的這篇文章很快便招來了印度政府的譴責，印度媒體和其在錫金國內的附隨勢力也隨之開始大作文章，批評錫金是一個專制、過時、未開發的國家，由一個目光短淺又無能的國王和一位野心勃勃、愛冒風險的美國妻子所統治。

媒體中傷的壓力讓巴登頓珠與庫克的感情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時刻身處壓力而愈發情緒化的夫妻倆人變得越來越常爭吵，而後1971年在卻嘉的生日宴上，甚至有印度媒體公開質疑她是美國CIA派來破壞印錫關係的間諜，結果直接讓兩人從此形同陌路，與此同時，錫金的政治局勢也正迅速滑向無可挽回的局面。 （相關報導： 古代戰爭結束後，大量士兵遺體最後怎麼處理？歷史課本沒說的真相，這1種方式最殘酷 ｜ 更多文章 ）

1973年二月，錫金再度舉行議會大選，選舉結果最終由反對印度干預錫金的錫金國民黨獲得多數，結果卻引起親印的錫金國大黨反抗，認為王室的政府官員一定在選舉的時候偷動手腳。為了表達對選舉結果的反對，錫金國大黨聯合當時另外一個在野黨組成「反王室行動委員會」到王宮前示威，要求政府改革選舉制度，從原本按區域分配的比例制改成按人數的一人一票制，對於這樣大動周章而且又明顯有利於尼泊爾和印度人的制度，王室自然不會輕易答應，巴登頓珠命令警察出列保衛皇宮，結果警察旋即和示威民眾爆發衝突，最終擴大成一場席捲全國的大混亂。

為了讓國家恢復穩定，萬般無奈之下，巴登頓珠不得不請求印度出面，隨後印度便派軍隊進駐錫金首都甘托克實施軍事管制，接著與卻嘉和各政黨領袖會面，共擬一份政治協定，改卻嘉為虛位元首，同時推動議會改採一人一票的普選方式。翌年，在印度監控下，錫金再度舉辦選舉，可這次的結果完全與上次大相逕庭，錫金國大黨靠著人數優勢大獲全勝。

依照去年的政治協定，國大黨迅速組建了一個民選政府，這個民選政府上台後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過一份由印度草擬的錫金憲法，規定印度政府派駐的政治專員為議會首長，等同是徹底將錫金國的政治大權交給了印度。對於這樣的憲法，失去權力的巴登頓珠旋即發表言論表態這違反了《印度錫金和平條約》，而庫克則有感於錫金已經不再安全，便帶著兩個小孩回美國暫避風頭，從此兩人天各一方，而錫金也在王室失和的同時，逐漸失去了自己。

最後的聲音

一九七五年二月，獨守宮中的巴登頓珠收到一則消息，尼泊爾大使發來信函，邀請他前往尼泊爾參與尼泊爾新任王儲的加冕典禮，面對邀請，帕登頓珠欣然答應，然而奇怪的是，從他答應開始，他的周圍就不知怎地開始怪事頻發。

在前往尼泊爾的路上，卻嘉的車隊總是有許多居民夾道歡迎，可奇怪的是，每經過一個有居民的地方，他的護衛官就會戴起帽子，看到這個場景，巴登頓珠不禁向護衛官打趣：「你好像是在防炸彈似的」，可誰知他話音剛落，他車隊前方就傳來一聲爆裂物爆炸的巨響，幸好司機及時剎車，卻嘉這才逃過一劫，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當巴登頓珠安然抵達尼泊爾後，卻嘉遇襲的事情很快便經由卻嘉本人的陳述在尼泊爾傳遍大街小巷，登基儀式結束後，尼泊爾國王旋即勸告卻嘉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不要回到錫金，然而卻嘉卻只是無奈地笑了一聲，接著便大義凜然的對眾人表態：「我的國家是錫金，我當然要生活在那裡，即使我會在那裡死去！」

巴登頓珠「天子守國門」的氣概，很快便激起了印度政府的反應，時任印度總理，人稱印度鐵娘子的英迪拉·甘地（Indira Gandhi）為了不讓印度此前二十餘年滲透錫金的努力功敗垂成，最終決定採取鐵腕手段，她加派更多印軍進駐錫金，轉眼間，整個甘托克的大街小巷就充斥著以軍事演習之名來到此地的印度軍隊。

1975年四月十一日，一支齊裝滿員的印度軍隊突然出現在王宮外面，他們擊斃了當時正在值勤守衛巴登頓珠的一位尼泊爾裔守衛，隨即中斷通訊，長驅直入俘虜了當時才剛從午睡驚醒的卻嘉。印度的這次武裝政變來得猛烈又致命，就在一切似乎毫無轉機之際，突然，巴登頓珠想到在王宮某處還有一台無線電，他立刻折返，衝進藏有發射器的房間求救，於是，這才有了克拉克聽到的那段斷斷斷續而又莫名戛然而止的訊息。

而大概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過，這台無線電它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發聲，便是在王國滅頂之前，向世界昭告它的存在。

喜馬拉雅的輓歌

王宮政變後四天，1975年4月14日，在印度主導下，錫金議會匆匆舉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全民公投，公投要錫金人在保持君主制和加入印度的民主制中選擇一項，結果在尼泊爾選民的票數輾壓下，最終錫金選擇放棄君主制，走向與印度合併的未來，一個月後，印度政府通過憲法修正案，同意接納錫金的請求，自此，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的錫金王國不復存在，然而它的故事，卻以另一種方式被保留了下來。

世居錫金的雷布查人，自古流傳著一個古老傳說，起初，他們的祖先生活在一個沒有戰爭、也沒有疾病，名為「馬耶·良」的和平國度，後來，一位外地獵人不小心誤入了這裡，他張著獵弓想要獵捕這裡的動物，可卻發現自己的手怎麼舉都舉不起來，最後只好摸摸鼻子沿著原路退回去，而就在那一刻，天地變色，暴雨雷電封閉了所有通往淨土的道路，從此，便再也沒有人能找到這片山谷裡的極樂淨土，一如曾經存在的錫金王國，如今也僅作為一個歷史名詞停留於歷史當中，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真正到達......。

文／柯睿信（柯編）撰寫，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歷史說書人History Storyteller（原標題：被消音的國度）

責任編輯／陳得馥 （相關報導： 古代戰爭結束後，大量士兵遺體最後怎麼處理？歷史課本沒說的真相，這1種方式最殘酷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