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嘉宏專欄：兩岸協商序幕已拉開？從「併購論」到洪奇昌訪中之觀察

一、賴清德提出併購論以後洪奇昌的「穿梭」

關於賴清德提出併購論以後洪奇昌的種種大陸穿梭行程，林中斌教授基於公開資訊作出了一個觀察與判斷：「兩岸協商序幕已拉開」。長年以來，飽學而謙和的林教授一直以他擅長的，從公開媒體報導、官方聲明以及政治人物動態中，敏銳捕捉國際政治與兩岸關係的深層脈絡與戰略訊號。在他的臉書中，可以看到他長期「不靠內線，只靠耐心閱讀」，對政治事件的判斷雖非件件精準打擊，但經常言中正確趨勢，因此自謙為「偶然言中，不足為奇」。

自2025年5月18日賴清德提出「兩岸併購論」以來，兩岸及相關各方反應持續發展，但說不上熱絡。最初，北京對此僅以制式回應強調「認同一中原則，方可對話」，態度相對保守；隨後，6月11日國台辦語氣「明顯軟化」，提出「廣泛交換意見，展開深入協商」的表述。再緊接著，洪奇昌於6月10日至12日率團訪問北京，作為賴清德的政治啟迪者、政治夥伴老友及兩岸交流資深人士，洪奇昌此行備受多方關注。儘管被說是「雙標」，行政院於6月13日還是對洪之行表示「正面看待」，就沒再多加詮釋，說是「展現出政策上的戰略模糊與空間」可以，反過來說是「擱置冷處理」也可以，但沒多說壞話是真的。這一番你來我往，是不是標誌著「兩岸非正式接觸」開始，開啟「灰色溝通」的序幕，誰都還不敢講，至於正式協商的復甦，仍然值得關心台海和平的人繼續期待與更多觀察。

林中斌教授觀察整理了洪奇昌在併購論以後的大陸行程如下表，說明欄內容為摘要，不再多加引申。從表中看得出來併購論和洪的穿梭兩者時間非常密接，是否賴為了洪的穿梭，先行提出一個比較正面的說法，以壯其形色？因果關係存在與否，無從知悉，當然只是一種揣測。

二、洪奇昌的角色背景與潛在意涵

洪奇昌雖然在民進黨執政期間處於一種下滑的政治邊緣位置，不若邱義仁的平穩或吳釗燮的上升，畢竟是民進黨創黨元老級人物，歷任立法委員，並於2004至2008年間擔任海峽交流基金會（海基會）董事長，當時負責推動兩岸民間交流、協助台商事務與制度性接觸，是少數具備兩岸事務實戰經驗的綠營人物之一。其財經背景與人脈網絡，加上對大陸政情的瞭解，使他成為兩岸溝通中難得的跨域角色。

更具象徵意義的是，洪曾在醫學院演講中啟發年輕的賴清德投身公共事務，兩人交情深厚。此次洪赴北京雖非正式授權，但行政院未予否認亦不切割，引發外界解讀是否意在「釋放非正式訊號」。這種「不明言卻不否定」的策略，與大陸「人物先於制度」的對話風格高度吻合。 （相關報導： 台海解碼》「從事兩岸交流28年了！」洪奇昌抱持「和平」使命：避免北京對台灣的誤判 ｜ 更多文章 ）

值得注意的是，洪奇昌此次行動並非孤例。在此之前，他就已在不同時間點涉入類似灰色接觸。根據《南方快報》2016年5月28日報導，早在2016年3月，洪便曾與中共總政治部聯絡部副部長辛旗少將於香港進行密談；據瞭解，2024年11月，洪也與國台辦系統內重要學者有過閉門會談。雖然上述互動並未帶來明確成果，但洪的角色早已逐步轉化為「制度外但可信任的溝通者」，於是有媒體形容他是「去官僚化的海基會幽靈」。

在當前兩岸制度性交流全面中斷、官方對話管道封閉的背景下，洪所代表的「屬人信任」與「歷史累積」模式再度浮出檯面。他一方面曾擔任海基會副董並與北京高層有過制度性互動；另一方面，目前身分為無現任公職的企業人士，具備「去官僚化」特性，不易引起政治對立與國內掣肘。這樣的身分設定，恰恰成為北京可以接受、台灣政府又不需背書的理想溝通介面。某種程度上，他猶如海基會過去角色在政治空間中退場後的「幽靈延伸」，藉由個人信任、人脈網絡與柔性訊號，成為一條在灰色地帶內可供雙方試水溫的可行通道。

簡言之，洪奇昌的現身不只是一場個別商務活動，更可能是一場制度癱瘓之下，試圖維繫雙方最低溝通溫度的務實安排。他不啟動新機制，也不代表舊體系，但卻在一切政治尚無共識之前，提供了一條可以被觀察與試探的非官方軌道。

三、各方輿論反應的觀察

洪奇昌的穿梭與北京對賴清德「兩岸併購論」的回應，引發各界高度關注，整體輿論呈現出「謹慎正面期待與現實懷疑」交織的複雜局面。有觀點認為這場互動屬於象徵性的政治試探，尚待觀察其是否能進一步深化為制度化對話；也有評論直言，目前仍只是表面現象，距離真正的協商起點仍有相當距離。

《聯合報》社評指出，賴政府對洪奇昌此行既未明確授權，也未予以切割，展現出台灣政策上的戰略模糊空間。《新新聞》則認為，「兩岸併購論」本質是馬英九時期「不統、不獨、不武」話術的升級版，雖語彙較具彈性，但實質推動協商的力道仍有限。德國之聲中文網分析洪奇昌此行反映出台灣官方操作「準戰略模糊」策略，試圖在維持國內政治立場與向美國傳遞穩定訊號間取得平衡。

美國布魯金斯學會東亞研究員羅伯特·戴利於《外交家》訪談中指出，賴政府的整體策略是一種「對抗性穩定」的調適，透過模糊表述避免美中對台政策誤判，洪奇昌的穿梭或許正是併購論的戰略工具的一部分。

香港《中國評論》將洪奇昌視為「政治探測氣球」，認為北京對洪的高規格接待，是向台灣釋放訊號：「只要方向正確，對話仍有空間」，但同時重申「一中框架」不可動搖。亦有大陸涉台學者表示，洪是「熟悉台灣且為中共可接受的舊識」，仍具和平發展的可能性。

總體而言，以上言論可歸類為「謹慎正面期待」的典型觀察。但迄今為止，這些互動仍大多停留於表面，至多也只是屬於「假戲也可能真做？」的想像階段；能夠降低台海風險的努力自然值得肯定。當然，這樣的象徵性互動是否能深化為實質溝通，仍取決於雙方是否具備進一步的政治意願與信任基礎。

四、洪奇昌的穿梭：不能被過度期待的正面的努力

洪奇昌豐富的歷史履歷與人脈，使其成為兩岸間可被接受的過渡角色；但他能否從制度外的溝通者，轉型為制度內的談判者，仍受限於民進黨內部政治意向、美國政策壓力，以及北京是否願意給出相對等的對話誠意。眼前，從北京語調平順不帶火氣、洪奇昌赴陸及行政院「正面看待」的回應來看，兩岸正式對話尚未復甦，但低階試探性接觸或許已經展開？洪以其獨特背景成為雙方可接受的灰色溝通者，契合北京「人物先於制度」的邏輯，也讓賴、卓政府目前仍得以保持政治立場上的一致性。輿論普遍認為，洪奇昌的穿梭當然在短期內難以促成協商，但此種灰色通道與屬人主義角色的溝通，仍可能為未來制度化談判鋪路。

然而，觀察目前整體局勢，單一的「兩岸併購論」提出後並未獲得賴政府進一步的詮釋或深化，難以構成兩岸復談的穩固政治基礎。想要以「兩岸併購論」試圖開啟兩岸溝通大門，仍難成為現階段政治共識。更重要的是，這一論述必須置於當前時空大背景下觀察——部分分析人士認為，在強烈的抗中反共氛圍及大罷免行動加乘效應中，賴清德主導的台灣內部政治浪潮仍然以鞏固反中立場為核心，在這種大背景下，洪的穿梭不過是大海孤舟。更何況，現在的現實是，就看民進黨要努力塑造一個怎麼樣的兩岸環境；對大陸而言，沒有急迫性；而且可以看出，地緣政治緊張持續升高，風險不可忽視，雙方都在觀望對方動向。

根據一位瞭解內情的人士的回應，洪雖是賴清德的好友及導師，但目前僅以商務身份行事，並非賴政府的正式傳話人。因此，洪奇昌的穿梭雖屬正面努力，但不能過度評估與樂觀。總體而言，洪奇昌的角色目前仍偏向象徵性與探路性質，短期內難言政策突破，但若能在灰色接觸與民間溝通中建立互信，未來或許可作為制度重建的過渡平臺。關鍵仍在於賴政府如何整合內部政策目標，並回應國內外對台海穩定的期待。

＊作者為輔英科技大學教授 （相關報導： 台海解碼》「從事兩岸交流28年了！」洪奇昌抱持「和平」使命：避免北京對台灣的誤判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