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垂直的?!未來學專家普拉卡什:美中「脫鉤」驅動全球高築科技壁壘

2021-10-23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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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很難推動歐洲盟國去反華為。

美國很難推動歐洲盟國去反華為。

有關美中兩國經濟和科技脫鉤的爭論已經持續一段時日,地緣政治學者認為,美中脫鉤推動了後全球化時代世界再次分裂成幾大科技陣營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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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多倫多的創新未來中心(Center for Innovating the Future)聯合創辦人、地緣政治未來學者阿比舒爾·普拉卡什(Abishur Prakash)最近出版新書《世界是垂直的》(他說,在地緣政治利益、意識形態和新結盟架構下,世界不再像過去那樣開放和容易接入,基於科技的圍牆和壁壘越築越高,世界變成「垂直」的。

以下是美國之音對普拉卡什專訪的節選:

記者:誰是「垂直世界」趨勢的主要驅動力,他們的動機是什麼?我們知道美國、歐洲、日本和中國都是科技強者,可以說它們是逆轉全球化趨勢的關鍵角色嗎?

普拉卡什:我想說的是,目前這種形式的全球化正在結束。全球化的新版本、全球化的新時代正在出現,我稱之為「垂直世界」。

現在,當我們討論這一全球脫鉤時,大多數時候,我們實際上是在談論美國和中國,而這其實掩蓋了其他扮演這一角色的國家。印度也扮演著重要角色,它在迫使外國科技公司向印度消費者銷售印度產品。印度不希望印度消費者能夠接觸到世界各地的產品,尤其是來自中國的產品。印度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在印度經營,而你是像亞馬遜這樣的外國公司,你幾乎必須得變成一個中間商,才能向印度消費者銷售印度商品。

以色列正在發揮巨大作用。以色列可以說是海水淡化技術的世界領導者之一,通過海水淡化使其可以飲用。這讓以色列不再依賴世界其他地區應對氣候變化——無論世界其他地區在全球變暖問題上如何行動,以色列都可以自己獲取淡水。

至於歐洲,歐盟實際上也在推動與美國的技術脫鉤。當美國和中國在進行脫鉤的同時,美國和歐洲也在進行脫鉤。

因此,世界上大約有10到12個國家正在推動這個「垂直世界」。這一點很重要,如果10到12個國家能夠做出如此巨大的改變、如此巨大的轉變,你就可以想像如果30、40或50個國家採取「垂直」行動的情況。

但與此同時,大型科技公司也在推動垂直世界的發展。這是一個似非而是的矛盾命題(paradox),我也談到了這種矛盾。

在某一時刻,大型科技公司開始被不同的國界所限制。它們過去能夠跨越國界。現在他們被世界各地的邊界所限制。但與此同時,科技公司在支配、推動和影響世界的權力方面與政府平起平坐。在某些方面,科技公司正在創造自己的領地。

我們看臉書(Facebook)的數字貨幣做了些什麼,臉書的數字貨幣是如何讓世界各地的中央銀行感到恐慌。科技公司也正在建造連接世界的新的水下互聯網光纜。所以這裡有國家,有大型科技公司。

最後,某些特大城市也在發揮作用——沙特阿拉伯的新未來城(Neom)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記者:我想繼續討論這一點,從某種意義上說,科技公司在很多方面都在與政府競爭。臉書是一個強大的公眾廣場,讓人們共享信息,現在它甚至已經進入了金融領域。因此,世界各國政府都在關注。因此,科技公司相互競爭,但它們也在與政府競爭。你認為這場權力遊戲將如何進行?

普拉卡什:他們現在才意識到這些技術公司所扮演的角色。當這些科技公司在選舉和外國干涉中發揮作用時,政府才猛然驚醒。這些公司現在的作用與政府本身一樣大,甚至更強大。

因此,全球決策者將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他們希望一切恢復正常,他們希望回到過去,回到可以控制科技公司的時代。那是不會發生的。我們現在正進入一個新常態:科技公司會從和政府相同的層面上來支配和界定社會各階層。事實上,如果你看看一些科技公司在「元宇宙」(metaverse,指基於虛擬現實技術的社區空間)方面正在做什麼,這個新的虛擬現實世界只會增加科技公司對社會的控制。

然而,我們面臨的根本問題並不是科技公司與政府之間的衝突,因為這並不局限於美國,歐洲、澳大利亞都有這樣的問題。就「垂直世界」而言,我想說的真正一點是,現在各國政府正在利用科技公司來保護它們的主權。所以,如果你看看中國對滴滴公司的做法,(中國政府)幾乎是在說:這是向所有快速成長的中國初創企業發出的信號——不要在美國的證券交易所上市,要在中國的證交所上市,這樣,中國才可以保護其有關科技的主權,以更有力的方式保護經濟部門。因此,現在我們看到科技公司幾乎成為各國保護其地緣經濟實力的工具。

記者:你認為中國政府在試圖(控制)科技力量方面佔上風嗎?可以說,中國在確保政府對私營部門的控制權方面似乎一直領先西方政府一步。在這方面,中國的模式和西方模式有何不同?

普拉卡什:他們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獲得權力——儘管通過監管大型科技企業,北京正在獲得巨大的權力。但他們這樣做也是為了保障勞動力,確保符合某些標準,確保有公平的條件讓新的創業公司出現,讓人們不局限於某些大型科技公司,所以中國肯定在這方面是領先的。

就西方政府正在做的事情而言,它似乎是一個灰色地點。縱觀世界,我不太確定它們的建議到底是什麼。西方國家中似乎只有歐盟有框架來決定它想用科技巨頭做什麼。歐盟已經非常明確地表示,它想擁有自己的歐洲科技公司,它想保護歐洲的數據收集,它不想被美國和中國的科技公司所主宰。但就英國、美國、加拿大以及所有這些西方世界的其他地區而言,他們要如何對待科技巨頭,這還真的不清楚。我在書中談到了這一點,特別是有關歐盟的部分。我談到歐盟如何對其所謂的科技主權深感擔憂,事實上,我這本書的第一章就題為《歐洲的新邊界——歐洲各國政府如何利用技術保護自己的主權》。

但這不僅僅是歐盟,你也看到個別歐盟成員國在如何對待技術問題上發生衝突。因此,「垂直世界」不僅僅發生在全球層面,也發生在地區層面。

TikTok(抖音國際版)與Wechat(微信)。(美聯社)
TikTok(抖音國際版)與Wechat(微信)。(美聯社)

記者:你的「垂直世界」範式如何解釋美中科技戰?

普拉卡什:這實際上是關於中國試圖建立起獨立於美國意圖之外的那種權力、自由和能力,以自己的方式領導地區甚至世界。所以對美國來說,美國現在處於守勢,美國現在被迫進行我所說的「再美國化」(re-Americanize)。

因此,美中之間的鬥爭是「垂直世界」的真正驅動力:幾十年來,中國一直在將其技術帶到世界各地,特別是電信技術。但在過去兩年,世界各地的國家幾乎都在封鎖中國,說我們不希望你們的技術進入我們的社會。這不僅僅發生在西方。」這發生在印度,印度禁用了TikTok(抖音海外版);波蘭剛剛放棄了與中國華大基因進行的一個項目。在世界各地,現在出現了限制中國公司、限制中國進入外國市場和社會的屏障。

現在,真正的問題是美國公司和美國在世界各地的利益會發生什麼變化。中國的阿里巴巴有一個名為「城市大腦」的人工智能係統。這個系統正在管理馬來西亞吉隆坡,管理當地的城市交通,未來還可能涉足醫療保健等其他方面。那麼,現在這些由中國人工智能管理的城市未來還會允許美國公司、美國產品、美國服務和美國平台進入嗎?

因此,不同的國家之間、超級大國之間正在出現屏障。尤其是對於中國公司而言,它們不能再像IBM和通用電氣那樣擴張和運營,世界上的某些市場和某些地區已經成為禁區。因此,現在企業戰略必須適應「垂直世界」。

記者:當人們想到「鐵幕」或柏林圍牆時,在那個時代存在意識形態的成分。你是否認為在你的「垂直世界」概念中,包括所謂的威權主義與自由民主對立的價值觀的分野?

普拉卡什:我在書中稱之為數字鐵幕(Digital Iron Curtain),它出現在世界各地,各國將某些地區隔離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因此,技術只會讓意識形態、價值觀、道德和文化變得比過去更重要。

例如,在中國,互聯網監管機構提出,管控互聯網的算法應該推行中國的價值觀——這是一個國家提升自身價值觀方式的巨大變化。但我再次回到悖論(paradox)這個詞。你可以看看英國正在做什麼。英國已經談到——我們想要保護我們的民主;我們想成為一個西方式的民主國家。但英國政府剛剛投資了150家初創企業。那麼,這些公司與中國的同類國有企業不是很相似嗎?這些不是英國的國有企業嗎?或者,你再看英國談論自由,但他們有市民的分數,這非常詭異地令人聯想到中國的社會信用體系。

因此,一定是有政府在推動「垂直世界」。他們崇尚特定意識形態,崇尚文化,崇尚歷史,崇尚價值觀。但與此同時,他們所做的並不完全是非黑即白的,似乎是在灰色地帶中運行,這只會使得「垂直世界」變得更加複雜。

記者:那麼,當各國用不同的技術瓜分世界時,它們是否在結成聯盟?

普拉卡什:如果你想想全球化過去的方式,其作用在於建立囊括全世界的組織和機構。

然而,現在各國祇想與志同道合的國家建立聯繫。如果你看看日本提出的建議,日本提出了一條連接日本、印度和東南亞的人工智能走廊。這是軟銀集團創始人提出的。所以現在想想希望進入全球市場的日本商界——日本一直是全球化的最大支持者之一,特別是在出口方面。但現在你看到日本最具標誌性的領導者並不想把日本和所有地區相連接,只想連接世界的某些部分。

再比如GPAI(全球人工智能合作夥伴關係)在建立人工智能全球規則方面明確排除了中國和俄羅斯。如果你看看「D10」(一個由10個民主國家組成的聯盟),這是一個由英國發起的為5G制定全球規則的新架構,它只由10個國家組成。這也很有趣,因為英國是全球化的建築師之一,現在它自己想要建立一種「垂直」機構——只由少數幾個國家組成的機構。所以你現在看到的是,因為科技,世界分裂成了部落。這將導致巨大的分裂,給公司運作帶來巨大混亂。……衝突的風險也會增加,當世界的各個部分彼此分裂、彼此斷開連接時,發生某種衝突的風險會呈指數級上升。

記者:「垂直世界」會帶來什麼後果?

普拉卡什:科技使各國能夠在世界上建立自己的獨立存在。它們在問一些棘手的問題:我們為什麼要使用別人的軟件?為什麼要使用別人的貨幣?為什麼要使用別人的生態系統?為什麼我們使用別人的互聯網?因此,當政府提出這些問題並就這些問題採取行動時。世界最終將以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方式變得幾乎支離破碎——鐘擺在過去七年中一直朝著一體化的方向擺動,現在它正迅速地朝著另一個方向擺動。這是「垂直世界」的第一個重大後果。

第二,現今存在的每一個跨國公司都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得到了擴展和成功。iPhone在美國設計的,在中國製造,但它的組件來自世界各地。

但是,現在的跨國公司,不僅是中國公司,而是所有的跨國公司,必須適應這種「垂直世界」。這不僅僅是如何應對失去原材料來源的問題,也是如何獲取人才的問題。比如台灣的提議,它不想讓某些高科技行業的工作人員訪問中國。所以現在你看到了真正的圍牆——這些垂直的壁壘阻擋了人才的獲取、阻擋了消費者市場,這是第二大後果。

第三大後果是,如果世界如此分散,如果各國在各自的勢力範圍內運作,如果每個聯合國存在的機構都有多種選擇,如果從一個聯合國變成了三四個聯合國、從一個SWIFT變成了三四個SWIFT,這些不同的「部落」要如何合作和共存呢?他們會試圖共存嗎?還是會導致某種衝突,某種緊張局勢的出現?我們已經看到了這在印度和中國之間的影響。自印度對中國採取行動以來,緊張局勢有所加劇……自從印度開始對中國的投資採取隔離措施以來,邊境局勢一直沒有緩解,反而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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