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逼死了台灣大專生?青少年自殺死亡數、死亡率雙雙創10年新高

2020-12-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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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韓自殺事件頻傳、日前國內大專院校接連傳出有學生輕生;而根據衛福部統計,台灣15-24歲青少年自殺死亡率更達近10年來高點。示意圖。(資料照,StockSnap@pixabay)

日韓自殺事件頻傳、日前國內大專院校接連傳出有學生輕生;而根據衛福部統計,台灣15-24歲青少年自殺死亡率更達近10年來高點。示意圖。(資料照,StockSnap@pixabay)

「他們說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只顧著自己眼中沒有其他人/他們說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不懂得犧牲只想過得安穩」

「我知道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只聽見期盼卻不曾看到未來/我知道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委屈時只敢這樣喃喃自語」

——好樂團〈他們說我是沒用的年輕人〉

台灣憂鬱症防治協會理事長、林口長庚自殺防治中心主任張家銘說,協會最近有個活動會用這首歌當主題曲,「這首歌也反映年輕世代的苦悶,還有一種微弱吶喊,說他們沒有大志向,只有小確幸,其實他們也希望有,只是他們有不同的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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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談到年輕世代的苦悶?時間回到11月中旬,台大在5天內連續發生3起學生自殺事件,而不僅台大,海科大、成大等校陸續也發生學子走上絕路的憾事,在在引起社會議論。教育部長潘文忠日前備詢時指出,去年全國大專院校有59名學生輕生致死,今年截至11月16日,各級學校則有76名學生自殺致死。

20201128-SMG0035-吳尚軒_A歷年自殺死亡人數
 

自殺率上升的問題,不只存在校園內。根據衛福部統計,我國15至24歲青少年自殺死亡人數從2017年的193人,在去年增加為257人,死亡率更達近10年來高點,相較其他年齡層明顯呈現上升趨勢。

20201128-SMG0035-吳尚軒_B各年齡層自殺死亡率
 

世代憂鬱席捲全球 日、韓年輕族群自殺率上升 

張家銘指出,年輕人陷入無力、憂鬱的現象,其實並非是台灣獨有,如鄰近的日韓或美國都有類似情況,「這是現在世界各國都需要注意的問題。」

根據日本警察廳及厚生勞動省報告顯示,日本2019年自殺人數共2萬169人,自殺率為十萬分之16,不管人數或者比率,皆是1978年以來新低;唯獨20歲以下自殺人數年增60人,達到659人。

南韓2019年自殺率於OECD國家居冠,自殺問題嚴重,甚至有網友自嘲為「地獄朝鮮」、「自殺共和國」。據衛生部統計,2015-2019年間試圖自殺、自殘的年輕人總數為3萬4552人;因自殺未遂或自殘而送醫的9-24歲年輕人,在2019年達到9828人,比2015年的4947人增加將近2倍。

韓國社會階級上層富得流油,下層民不聊生,對立在每個世代間傳承下來。(美聯社)
南韓自殺事件頻傳。示意圖。(資料照,美聯社)

在美國,大學生自殺未遂比率從2013年的0.7%,增加為2018年的1.8%,有中度到重度憂鬱症的大學生比率,2007年時為23.2%,2018年已上升到41.1%。

「別人看起來都比我好」──令人窒息的雲端形象競賽

「我覺得這個世代的問題,顯然跟過去不一樣。」張家銘說,2000年以後出生的青少年,被稱作Z世代,出生時已經是網路世界,個個手機不離身,上臉書、Instagrm或看YouTube是固定習慣,但卻容易造成網路成癮,跟潛在情緒問題的惡性循環。

網路引發的的焦慮,在國外也同樣引起重視。美國心理學家圖溫吉(Jean Twenge)曾於2017年提出「i世代」一詞,指出1995年後出生的大學生中,認為自己有心理疾病的比率,在2012-2016年間增加,男性從2.7%增至6.1%,女性則從5.8%增至14.5%;圖溫吉則認為, 年輕人的生活在2012-2013年左右出現嚴重問題,這正是智慧手機開始普及的時候,讓社群網路對青少年的影響更加巨大。

打開年輕人最常使用的幾個app,像是以照片、短影片為主的Instagram,大餐、聚會跑趴、爬山衝浪,每張照片彷彿都展示一個多采多姿的世界。但張家銘也指出,這些光鮮亮麗背後,可能潛藏壓抑,人們在網路上貼東西,常常期待被按讚或得到認同,「可是不一定每個人都會接受,甚至可能遭到網友批評、網路霸凌,網路確實對這個世代的影響不太一樣。」

2019年12月24日,美國佛羅里達州舉行耶誕老人衝浪活動。(AP)
不少人會在社群軟體上分享美好的生活體驗。示意圖,非關新聞個案。(資料照,美聯社)

董氏基金會調查:憂鬱程度與上網時數程正比

董氏基金會在2019年,曾針對大台北地區國高中職學生調查,顯示憂鬱程度與上網時數呈現正比,平日上網超過6小時的學生中,自認有明顯憂鬱情緒、需要專業協助者,占48%;而若調查平均多久想上網,則顯示每10分鐘便想上網者,憂鬱程度明顯高於其他組別。

20201128-大台北地區青少年憂鬱與網路使用習慣調查(董氏基金會提供)
大台北地區青少年憂鬱與網路使用習慣調查(董氏基金會提供)

「大家在網路上,都會貼很光鮮亮麗的照片,如果青少年的自信心沒建立 ,很容易就會覺得大家都過得很好、但我很遜。」董氏基金會心理衛生中心主任葉雅馨表示,在社群互動的過程中,有時候會遭遇批評或者霸凌,過去的校園霸凌是實體面,「但網路會一直跟著你,只要打開手機就會出現。」

「你也會好奇人家怎麼看自己,因此常常就這樣被鎖定。」葉雅馨談到,青少年對此可能無法因應,當生活規律錯亂時,又遭遇如影隨形的網路攻擊,可能就會過不去。

20201128-大台北地區青少年憂鬱與網路使用習慣調查(董氏基金會提供)
大台北地區青少年憂鬱與網路使用習慣調查(董氏基金會提供)

不過,張家銘也指出,網路的使用依然有正面案例,有時人們在網路上也會得到迴響,「像有些在現實比較孤單、無助的人,也可能在網路、社群上得到很多支持,並獲得協助,當然正反例子都有 。」

張家銘呼籲,現在已經無法避免使用網路,但要分配使用時間,人與人的接觸仍是必要,要在線上、線下生活之間找到平衡,而面對留言或謾罵,要不留意確實很困難,「如果覺得不舒服、難過,就關掉、不去接觸,把注意力移到其他事情,去戶外走走、打打球,做你覺得快樂的事。」

「活下去容易,實現目標很難」 努力不一定有回報的Z世代

「我想要說的 前人們都說過了/我想要做的 有錢人都做過了/我想要的公平都是不公們虛構的」

——草東沒有派對〈爛泥〉

3年前,樂團「草東沒有派對」在金曲獎下掃年度歌曲、最佳樂團等大獎,引起一陣轟動。樂評人馬世芳曾撰文指出,草東廣受「崩世代」青年傳唱,儼然是「魯蛇世代」幻滅無出路的生命風景;影評人馬欣也指出,樂壇趨勢從過去〈我的未來不是夢〉、〈向前走〉等勵志歌曲,演變至這樣的「魯蛇歌」盛行,象徵年輕世代對成功的標準,有別於上個世代。

不管從數據或從流行文化觀察,青年確實比過去更感到不快樂。葉雅馨表示,現在整體環境氛圍,也帶給年輕世代無望感,「包括手機、網路在內,資訊的變動真的太快,已經到了讓人目不暇給的程度,也好像少了可以遵循的規則。」

「以前我們這一代人,是努力就有空間成長、有回報,但現在這個世代,雖然會說”just do it”,但他們也會反過來問,是要do什麼?面對未來,常常是沒有目標的。」葉雅馨說。

「這一代年輕人不缺物質,但在精神上的寄託跟目標,可能沒那麼明確。」張家銘談到,台灣這幾年社會很穩定,但某種程度上也越來越扁平化,薪水不漲,但房價、物價一直漲,「要活下來很容易,去超商工作、送Foodpanda都可以,但要實現大目標很困難,可能一輩子都買不了房子。」

網路成主流 年輕人夢幻職業大大有別以往

網路時代的機會,確實和過去不大相同,近年各人力銀行、民間機構調查年輕人心中夢幻職業,YouTuber、網站小編、電競選手等數位時代新興職業,屢屢榜上有名,甚至占據第一志願;但另一方面,如金車文教基金會去年調查也顯示,青少年對未來最害怕的事情,分別為工作被機器人取代(46.9%)、經濟不景氣(28.3%)以及貧富差距(19.6%)。

「雖然相較上一代,他們的機會好像變很多,但他現在的工作可能5年後就消失,而他10年後能做的工作,搞不好現在還沒出現,所以挫折可能又更多。」張家銘如此指出。

立法委員范雲則認為,現在年輕世代的自我認同程度更強,常有自己想追求的夢想,但也因此遇到壓力,另一方面,她認為少子化也是一項因素,「我們那個世代,家裡3、4個小孩很常見,父母的期待會被分散」,如今則是壓力常常落在1、2個子女身上,家庭期待若跟他們想做的事不一樣時,也會帶來更大壓力。

「It’s Ok to not be Ok!」讓人生有個可以沮喪的後台

人遇上困難都需要協助,但根據《學生輔導法》規定,大學每1200名學生,便須配1名心理師或社工師等專輔人員,至今年11月,卻仍有25所大學未達標,教育部長潘文忠日前則保證,將協助輔導人力在明年達標,並祭出相關配套,而各大學也通知導師主動關懷學生。

曾為台大教授的范雲,便以台大為例表示,學生到心輔中心接受個別晤談的人次,2009年為4322人次,到2019年已增長為1萬1390人次,預約系統往往要排到2、3周以後,「而且台大是有補足人力的,如果連台大都這樣,更何況其他學校?」她也建議教育部規劃類似檢傷制度的機制,以緊急性分流協助。

20201116-教育部長潘文忠16日於立法院教育委員會備詢。(盧逸峰攝)
教育部長潘文忠日前承諾,將對校園輔導人力進行補足。(資料照,盧逸峰攝)

「但其實到心理諮商已經是末端了,這也反映整個社群支持的不足。」范雲說,如日本的校園心理支持系統,分為軟硬體部分,軟體著重於社群連帶,「是否人生能有個後台,可分享挫折、沮喪?」 透過設置學校輔導工作委員會,統合心輔、校安、教師資源,串連日常最能支持學生的資源,也透過工作坊、講座,讓所有人員學習如何陪伴、關懷。

范雲說明,硬體部分則是設置「心理避難空間」,校園內要設置可以讓學生獨處,或跟朋友相處的空間,讓他們可以放鬆甚至大哭,「It’s Okay to not be Okay」,尤其對一些學生來說,「家可能不是避風港,反倒是他的修羅場,在那裡沒辦法放鬆。」

2020111-臺北市醫師職業工會「求償天價違約金, 醫師節沒有快樂」記者會,立委范雲。(陳品佑攝)
民進黨立委范雲指出,其實到心理諮商已是末端的環節。(資料照,陳品佑攝)

張家銘也談到,校園心輔人力當然重要,但不可能隨時都有辦法求助,「每個人都可能是協助者,最重要還是關係跟敏感度,有關係他就會想找你,有敏感度、關注他的情緒需求,或許就可以協助。」

張家銘認為,在校園裡頭,除了老師可以給予協助外,同學也是特別重要的支持力量,「這個年紀,有事的話常是同學最早知道」,他呼籲透過心理健康課程、講座、電影欣賞等方式,增加學生對心理健康的認知,進而能夠關懷身邊同學,並在必要時轉介專業人員協助。

你的校風其實「有毒」?笑容下的波濤洶湧

對於心理健康的影響,環境氛圍當然是重要環節。近年美國校園自殺案例的討論中,如賓夕法尼亞大學便常談到所謂「賓大臉」(Penn Face)意指每個人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順遂,臉上永遠掛著笑容;史丹佛大學則有所謂「鴨子綜合症」(Duck Syndrome),因為鴨子在湖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但在水下卻是死命地划,形容每個人外表看起來都風平浪靜,但是內心都充滿壓力與挫折。

范雲說明,如此的校園文化,加上社群媒體的推波助瀾,大家都只在網路上PO出亮麗的一面,很容易就讓學生覺得,「我是不是被團體排除了?是不是大家都過很好的生活?」校風不鼓勵大家展現灰暗、脆弱的一面,因此也有大學,成立校園安全網路空間,讓學生可以抒發情緒;而輔導中心也以外診方式接觸學生,想更深入改變這種「有毒的校園文化」。

葉雅馨同樣呼籲,其實生活裡像升遷、出國留學,甚至結婚等看來美好的事情,也都有壓力,青少年要清楚檢視自己的優缺點,或知道自己是否遇到問題、可以跟誰求助,如果已經覺察自己需要協助,去找朋友或家人聊聊,或至少可以找導師,但需要專業協助時,仍要尋求專業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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