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武（Lip-Bu Tan）正焦急地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會議做準備。
在出任英特爾（Intel）執行長僅五個月後，陳立武已在為保住自己的職位而戰。幾天前，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曾以陳立武過去與中國軍方有聯繫為由，要求他辭職。
這一要求讓英特爾的領導層陷入恐慌。他們立即聯繫白宮要求會面，陳立武最終前往華盛頓，並在8月10日那個周日與顧問們商議了數小時。據知情人士透露，他的團隊讓他放心，總統會聽取他的意見，因為「川普喜歡與CEO會面」，即便是那些他曾公開攻擊過的人。
第二天，陳立武在橢圓形辦公室見到了川普、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和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Scott Bessent）。他試圖讓總統相信，他不是中國間諜，而且扶持英特爾符合美國政府的長期利益，因為英特爾是為現代經濟提供動力的電腦晶片領域為數不多的美國本土製造商之一。
這位執行長的理由很有說服力。川普也對陳立武產生了好感，不再要求他辭職。陳立武是美國公民，出生於馬來西亞，在新加坡長大，曾考慮成為職業籃球運動員。
但這次休戰是有代價的：美國政府提議英特爾讓政府入股，以換取川普的支持。美國政府決定將根據2022年《晶片法》（Chips Act）承諾給英特爾的近90億美元撥款，轉換為該公司10%的股權，這一不尋常的安排使美國政府成為英特爾的最大股東。
英特爾曾是美國最受尊敬的科技公司之一，如今陷入了長達數年的螺旋式下滑。這次會議是英特爾最近一段動蕩時期的轉折點。該公司倉促應對川普要求陳立武下台所帶來的影響，凸顯了大型企業在川普治下面臨的不可預測的環境。該要求由福斯商業新聞網（Fox Business Network）的一檔節目所觸發。
在經歷了過山車般的兩周後，陳立武的職位似乎得以保住，英特爾的處境也更加穩定。日本軟銀集團（SoftBank Group）同意對英特爾投資20億美元，試圖討好川普。8月22日，英特爾和白宮正式公布了該交易的條款。
川普在橢圓形辦公室談到陳立武時說：「他走進來，見到我，我們聊了一會兒。我非常喜歡他，我覺得他很不錯。」「我說，『你知道嗎？我認為美國應該獲得英特爾10%的股份。』他說，『我會考慮的。』」
陳立武必須解決核心業務挑戰，才能讓他的公司重回正軌。一些分析師表示，英特爾的處境並沒有好多少。如果沒有客戶的新承諾，將政府撥款轉換為股票只會稀釋股東權益，使公司的財務狀況變得更糟。川普不想讓英特爾在他任內倒下，可能需要找到更多方法來支持英特爾。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習近平視察西藏，重申北京對藏領導權
｜
更多文章
）
「英特爾需要大量幫助，而美國也需要英特爾，」智庫蘭德公司（Rand）專注於科技問題的高級顧問吉米・古德里奇（Jimmy Goodrich）說。「希望這件事能帶來好結果。」
本文基於對英特爾及行業現任和前任高管、政府官員、遊說人士和公司顧問的採訪。
「掉隊」
英特爾由半導體先驅羅伯特・諾伊斯（Robert Noyce）和戈登・摩爾（Gordon Moore）於1968年創立。諾伊斯是現代電腦晶片的共同創造者，摩爾則是摩爾定律（Moore’s Law）的提出者，該定律認為計算能力和晶片效率大約每隔一兩年就會增長一倍，這是科技革命的指導原則。到20世紀90年代，英特爾主導了個人電腦處理器市場。其奔騰（Pentium）系列產品和「Intel Inside」營銷活動，以及身著彩色無塵服的舞者，使該公司家喻戶曉。
隨後英特爾出現了一系列戰略失誤。分析師稱，由於過分強調短期財務目標，該公司基本上錯過了手機和人工智慧（AI）的繁榮期。輝達（Nvidia）等晶片設計領域的競爭對手以及台積電（Taiwan Semiconductor Manufacturing）等製造商則遙遙領先。
不過，英特爾仍被視為重振美國製造業的關鍵。川普在他第一個任期曾大力宣傳英特爾在亞利桑那州投資70億美元建廠的計劃。川普的顧問們則開始討論後來成為《晶片法》的議題，希望吸引台積電等公司到美國發展。
隨著拜登政府期間對《晶片法》的討論達到高潮，時任英特爾執行長帕特・基辛格（Pat Gelsinger）積極遊說，希望能從該法案數百億美元的補貼中分一杯羹。2022年，他坐在第一夫人的包廂裡聆聽國情咨文演講，期間拜登大力宣傳了英特爾的投資計劃。
在這項法案談判期間，佛蒙特州無黨派人士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和麻薩諸塞州民主黨人伊麗莎白・華倫（Elizabeth Warren）等參議員曾推動一個版本，要求政府獲得所支持公司的股權，但未獲成功。
英特爾成為該法案的最大受益者，有資格獲得約110億美元的撥款和約110億美元的貸款，用於在俄亥俄州建廠、在亞利桑那州擴建以及其他計畫。
這在當時似乎是一大利好，但該法案的緩慢推行以及英特爾核心業務面臨的挑戰導致計畫一再推遲。去年年底，自2022年起擔任英特爾董事的陳立武因抗議基辛格的戰略而離開董事會。董事會也對基辛格感到不滿，並將其趕下台。
川普在2024年的勝選帶來另一個變數。他曾抨擊拜登政府對《晶片法》的實施，這讓人們更加擔憂他可能試圖改變或完全取消協議。英特爾的財務狀況當時惡化，即將上任的政府擔心該公司可能會倒閉。
儘管在有關與川普達成協議的報導傳出後，英特爾股價在8月份有所反彈，但該公司目前的市值約為1,100億美元，僅為網路泡沫時期峰值的一小部分。自去年年初以來，該股已下跌約50%。
「不再有空白支票」
在川普今年1月份就職前後，盧特尼克和一些政府官員開始評估《晶片法》的受惠者，以及哪些科技公司總體上可以增加在美國的投資，以符合川普的目標。他們要求獲得《晶片法》撥款的半導體公司增加在美國的總投資，但也知道他們可能需要修改英特爾的協議或以其他方式幫助該公司。
本屆政府開始就入股一事與英特爾董事會進行早期對話。談判沒有取得進展，部分原因是經常陷入分歧的董事會想要的比政府願意給的多。
曾是銀行家的盧特尼克近幾個月來一直在詢問其他科技公司高管能為幫助英特爾做些什麼，甚至詢問台積電、Advanced Micro Devices和美光科技（Micron）等其他晶片公司是否會考慮涉及英特爾的潛在交易。
今年3月，英特爾董事會任命65歲的陳立武為CEO。他面臨的最大決定之一是，是否讓英特爾繼續作為少數幾家同時從事設計和製造的晶片公司之一。一些分析師表示，英特爾應考慮分拆業務或進行其他類型的交易以削減成本。
陳立武迄今為止一直迴避剝離製造部門，該部門在第二財季虧損32億美元。他曾向心腹透露，他「接手了一個非常糟糕的爛攤子」。
今年7月，英特爾表示將在年底前裁員15%，取消數十億美元的計劃投資，並進一步推遲龐大的俄亥俄州工廠的建設工作。陳立武在一份給員工的內部通知中寫道，新的行事準則是「不再有空白支票」。
達成交易
陳立武上任後的早期決策旨在讓公司進一步站穩腳跟。但這位CEO過去在晶片設計軟體公司楷登電子（Cadence Design Systems）的工作經歷使英特爾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7月下旬，楷登電子同意支付1.4億美元罰款，因其違反美國出口限制向一所中國國防大學出售被禁技術。這些出售發生在陳立武擔任楷登電子CEO期間。一周後，阿肯色州共和黨參議員湯姆・科頓（Tom Cotton）致信英特爾董事會，對陳立武與中國的關係表達擔憂。
8月7日，川普在觀看福斯商業新聞網時，主持人瑪麗亞・巴蒂羅姆（Maria Bartiromo）在美東時間上午7:34提及了科頓的批評。五分鐘後，川普在他的Truth Social平台上發了一則貼文：「英特爾的CEO存在嚴重利益衝突，必須立即辭職。」
這是現代史上首次有總統公開要求一家大公司的領導人下台。川普的要求被雙方一些人視為與陳立武談判的「開場叫價」。
一位白宮高級官員表示，川普在5月中東之行期間就已對政府入股關鍵工業企業的想法產生濃厚興趣。不過，該官員補充說，這並不是川普發文的原因，但他希望未來能看到更多此類交易。
在橢圓形辦公室，陳立武向川普表態，他與中國企業的關係已是多年前的舊事，他本人對美國忠誠。陳立武還提出了一些扭轉英特爾局面以及加大在美投資的想法。
盧特尼克告訴陳立武，他認為全球如此多的晶片製造產能由外國公司控制是很危險的。陳立武表示同意，並重申他致力於川普的「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製造業議程。
在他們談判期間，由傳奇科技投資人孫正義（Masayoshi Son）領導的軟銀突然同意向英特爾投資20億美元，以表對美國公司的支持並向川普示好。軟銀已承諾在美國至少投資1,000億美元用於AI和其他科技領域，這是孫正義去年12月在川普的海湖莊園（Mar-a-Lago）俱樂部宣布的一項決定。軟銀今年早些時候還討論過一項收購英特爾晶片製造業務的潛在交易。
英特爾和美國政府很快達成了協議，政府方面將利用已承諾但尚未支付的89億美元撥款，以略微折價的方式獲得英特爾近10%的股權。美國政府在公司治理方面沒有發言權。美國政府已經依照《晶片法》向英特爾授予了22億美元撥款。
華爾街律師事務所Wachtell, Lipton, Rosen & Katz的前合夥人大衛・夏皮羅（David Shapiro）起草了協議條款，其中包括一項規定，即如果英特爾出售其大部分製造業務，政府可以折價再收購該公司5%的股份。
美國政府堅持加入這項條款，作為一種「毒丸」，意在勸阻該公司完全退出製造業務。如果英特爾再給政府5%的股份，將進一步稀釋股東權益，並使公司的財務狀況複雜化。
找到客戶
儘管最初持樂觀態度，但許多分析師表示，只有當川普也能幫助英特爾找到客戶並吸引更多投資時，該協議才會對英特爾真正有利。
軟銀的20億美元投資和政府已承諾的89億美元資金，在晶片製造業中並不能改變遊戲規則。「從大局來看，這筆錢並不算多，」 Bernstein Research分析師斯泰西・拉斯貢（Stacy Rasgon）說。
該協議引發了外界猜測，認為川普可能會施壓其他科技公司與英特爾合作。陳立武已經會見包括蘋果公司（Apple）執行長蒂姆・庫克（Tim Cook）在內的潛在客戶，試圖為英特爾的下一代製造工藝贏得支持。川普最近稱讚了庫克和輝達執行長黃仁勳（Jensen Huang）對各自公司在美業務的投資。
美國政府的優先事項是幫助英特爾儘快在美國開始生產最先進製程的晶片。這可能包括與主要客戶進行接觸。陳立武已表示，在獲得客戶的重大承諾之前，英特爾無法投資其最尖端的晶片製造技術。事實可能證明這很難做到。
許多高管表示，鑑於英特爾遠遠落後於台積電等行業領導者，他們需要很大的激勵才會使用英特爾進行生產。更換半導體製造商很困難，因為工藝是專門化的，必須提前數年進行規劃。
入股英特爾是本屆政府對民營企業採取的一系列非同尋常干預措施中的最新一例。
作為允許日本製鐵（Nippon Steel）收購美國鋼鐵公司（U.S. Steel）的交換條件，川普贏得了對日本製鐵的「黃金股」控制權。上個月，川普與輝達和Advanced Micro Devices達成協議，聯邦政府將從這兩家公司對華晶片銷售額中提成15%，作為允許其出口的交換條件。
7月初，美國國防部入股了稀土磁鐵製造商MP Materials。幾天後，長期受到川普政府施壓要求擴大美國供應鏈的蘋果公司宣布了一項價值5億美元的交易，用於購買MP Materials的產品。
然而，入股英特爾是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因為川普先是要求陳立武辭職，然後又迅速將他拉回到了談判桌前。
「整件事有種達斯・維德（Darth Vader）的感覺，」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管理學院研究創新和領導力的講師高塔姆・穆昆達（Gautam Mukunda）說。他指的是《星球大戰》（Star Wars）中那個由善變惡、最終自我救贖的反派角色。
他說：「如果你與政府的關係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僅憑一次會面就發生如此劇烈的搖擺，那它也隨時可能再反轉。」
當這兩人在橢圓形辦公室於總統面前簽署旨在將政府持股正式化的文件時，川普提議自己也要在文件上簽名，這一提議非同尋常。兩人同意後，川普用大號字體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表示希望能幫助「讓英特爾再次偉大」。
海量資訊去蕪存菁！全球政經局勢快速驟變，汲取新知，「質」比「量」更重要！
《風傳媒Ｘ華爾街日報》年訂方案
現在加入VVIP，即享實用好禮！☛ 立即訂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