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2日晚上7點,高鐵烏日站外的會展中心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這是民進黨中央在台中市辦的募款餐會,衝著台中市長參選人林佳龍的高人氣,一張五千元的票,千桌萬人賣光光,還湧進不少向隅的民眾。五千萬元的募款所得,可說打破了民進黨在台中的紀錄;但這樣的情景,是林佳龍辛苦耕耘了10年才有的成果。
在林佳龍的書桌上散落著一疊疊的高鐵車票,這是他在立法院開議時,每天至少往返台中台北一到兩次的見證。林佳龍總是五點半起床,搭上六點半的高鐵,七點半,助理都還沒到,林佳龍已經進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了;晚上,就算應酬再晚、政論節目錄製再久,下了節目很少跟人家哈啦的他,必定搭高鐵回到台中。
十年前,林佳龍辭掉新聞局長職務到台中參選市長,開啟了他跟台中的政治長跑。那時,對選舉完全外行的他,被安排拜會戶籍地的里長,國民黨籍的里長為他切水果、倒茶水,一群人熱熱鬧鬧地接待這位民進黨的青年才俊,但握完了手坐下後,林佳龍卻不知道該講什麼,氣氛尷尬極了;十年後,政論家江春男的三弟娶媳婦,正在為黨內初選最後衝刺的林佳龍趕去參加,進門後熟練地到處彎腰握手打招呼,笑瞇瞇地逐桌敬酒,50桌下來受到熱烈歡迎。
這一兩個月來的民調都顯示,已被民進黨提名為候選人的林佳龍,支持度都超過現任市長胡志強,少則5個百分點,多則達15個百分點以上。台中,是民進黨年底最有希望再下一城的直轄市,效應甚至擴及相鄰的彰化及南投兩縣;而拿下台中,對於民進黨反攻一六年總統大選「決戰中台灣」,無異建立灘頭堡。
過去,大家對林佳龍最主要的印象都是:耶魯的政治學博士和奇美集團創辦人許文龍的姪女婿。其實他參與過八○年代末期的學運、當過國安會諮詢委員、新聞局長以及民進黨祕書長等職,這些耀眼的資歷,加上總是穿著西裝,讓很多人誤以為林佳龍是世家子弟出身。
「我不是什麼書香豪門之後,我家小康,而且姊弟中只有我念大學。」一路從建中、台大到昂貴私校耶魯,林佳龍總被認為是家庭刻意栽培出來的,然而,父親是雲林人、母親是鹿港人,為謀生北上落腳萬華,在違章建築的小屋裡,帶領學徒打造西服生意,當時「客廳即工廠」,一家人加上學徒十多人,吃睡都在十來坪的房子裡,生活空間侷促,讓林佳龍放學後寧可待在學校打球寫功課,卻也讓他因此念出好成績。
如今林媽媽在丈夫過世後與么兒同住,偶爾去幫長子打理衣服,訪客常見媽媽在專業的工作台上,默默地幫林佳龍熨燙衣服,這才恍然大悟何以林佳龍總是能西裝筆挺。
當年兩個姊姊念補校,弟弟念工專,林佳龍是家人的驕傲,卻也最讓家人擔心。他回憶當年在台大念書時,因為帶頭參與學運,面臨被記過退學的壓力,那天學校開懲戒會議,他在外面發表演講,控訴學校審判學生,「但我很怕爸媽傷心,我爸媽教育程度不高,他們總覺得台大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但我就要被記過了,他們來了只能躲得遠遠的,他們只能關心,怕給我壓力,怕別人知道,怕行為舉止會讓我沒面子,」回述這段過程,也許是一向必須在人前表現出理性自持的壓力,林佳龍忍不住哽咽拭淚。
尤其是他的大姊,長姊如母,從小父母忙於生計,都是大姊照顧他,在他參與學運發起占領中正廟那段期間,也是大姊抽空帶著乾淨衣物和食物給他,然而大姊卻年紀輕輕就罹癌過世,朋友說,這件事曾讓林佳龍當眾痛哭。
林佳龍集眾多優勢於一身,但和新潮流系的恩怨,卻讓他在黨內初選時,慘遭圍攻,連南部雙霸陳菊和賴清德都去幫蔡其昌掃街站台,而黨內大半立委雖明知蔡勝算不高也都去站他的台,可見林與同僚的緊張關係。
一般都將林歸為游錫堃人馬,源自於他在游擔任行政院長時,藉由游的重要幕僚、與林曾是國安會同事的前新聞局長葉國興推薦,出任行政院發言人與新聞局長,正式從幕後的幕僚工作走上台前。之後游錫堃擔任民進黨主席時,林佳龍出任祕書長,當年因為游力推「排藍民調」以及「十一寇」事件,波及不少新系人馬,讓新系對游、林等人十分不滿,雙方結下梁子。
雖然被歸為游系,但林佳龍其實並無意經營派系,跟黨內人士都不算有深交,不會花時間跟人「搏糅」,他的良師益友都是學界人士,尤其是「台灣智庫」。這個在○一年成立的親綠智庫,奇美既是贊助者之一,也是場地提供者,當然跟林佳龍關係密切。但據了解,當林佳龍決定參選後,奇美即終止贊助,如今台灣智庫等於是林佳龍的政策中心;而持續投注人力物力經營智庫,讓黨內相信,林佳龍的鴻鵠之志絕不止於台中市長。
但「人和」問題,始終是他的一大問題,有人形容他對人情世故的處理,「像幼稚園程度」。一位前黨務主管回憶,一二年立委選舉,林佳龍建議在台中第三選區支持航太博士羅正方,但最後徵召的童外科醫院童瑞陽,卻不幸敗北。大選後第一次中常會,全黨還籠罩在總統敗選的低迷氣氛裡,林佳龍卻發言表示,當初他建議提名羅,事後證明他是對的…,讓眾人十分傻眼。
台中市議員黃國書用「平易但不近人,和藹但不可親」,形容林佳龍跟人交情淺薄,但他也認為,胡志強施政不力、箭靶太多,這次是民進黨最好的機會,林佳龍就算有什麼缺點,他就是「正當時」,勝選機率非常高。
台經院副院長龔明鑫與林佳龍熟識多年,他對林佳龍另有觀察:「如果他不會做人的話,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願意跟著他,何況不少人都是無酬幫他忙。」他最佩服林佳龍的堅持力,「當大家討論好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打退堂鼓,一定做完;有人會因為政治操作上的考慮中途喊卡,但他不會。」所以當林佳龍上次敗選發表感言,說「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站起來」時,他就知道林佳龍一定會認真扎根,做出成績,「有的人只是來賭一把,賭輸就走人,林佳龍輸了還會在那裡,永遠是你的威脅,跟你搏到贏。」
蹲點台中,林佳龍砸錢、花時間研究台中的發展,辦研討會、走訪企業社團,「把台中市長用總統選舉的規格在打,讓人大吃一驚。」龔明鑫觀察林佳龍:「以他的條件,做什麼都能成功,但他選擇了一條最辛苦的路。」
投入選舉當然不是簡單的路,但林佳龍在40歲時體認到,如果要走政治這條路,選舉是必然的選擇,沒有選舉能力,政治上不會有力量,「 把政治當志業,就要經過民意的洗禮、淬鍊,因為只有透過選舉的支持,我才可以代表人民發聲。」
在原本的學術路上轉彎到政治,從幕僚走上最世俗的選舉,辛苦難免。但他也運用他的專業,規畫出自己的一條路。選擇在台中參選,就是他精算深思後的結果。他認為,台北的選民結構短期很難改變,而且台北著重的是媒體曝光,大家只會語出驚人搏版面,不是靠基層經營;南部雖是綠營大本部,且以他跟妻子的背景,到南部發展不難,「但這不是靠我自己打拚,我希望我走的政治路是靠我自己,不是靠家庭背景,我是有意識的不選擇南部。」考慮到中部藍綠接近,自己的特質也符合台中人對形象的偏好,讓他決定到這個跟他沒有淵源的城市深耕。
他分析,台中藍綠各三分之一,中間選民有三分之一,由經濟選民跟派系選民各占一半,「經濟選民很務實,他看你的政見,而這是我的強項;但還有15%是派系選民,台中是派系最緊密的地方,所以要想辦法打破。」
胡志強在宣布參選時就批評同黨同志說:「林佳龍敗選後在台中經營十年,大家常收到印他名字的杯水,黨內有意參選的人,有沒有在經營?」這番話,讓林佳龍的基層經營術引起注目。
林佳龍大多跳過政黨與派系,直接經營基層社團與民眾,他最為人知的就是在殯儀館派一位常駐人員,協助家屬處理後事,送上一杯水讓民眾及時解渴;而在一些廟會參訪活動中,則送水送包子當點心,也是禮輕情意重。尤有甚者,這一兩個月來的春防、冬安,每一里的守望相助隊,他都前去關心,深夜親自送泡麵給這些隊員暖暖胃,還把625個里走透透。
更厲害的是,這些物資都有人贊助。他的幕僚說,非候選人不能募款,林佳龍就找人贊助物資,由於這些多用在弱勢身上或活動所需,贊助者很願意埋單。
「里鄰長、社區發展協會、老人會、環保志工、愛心媽媽,土地公廟、守望相助隊、運動團體…」林佳龍一口氣念出各種他接觸的基層組織,他說:「這些如不去關心,民進黨永遠只有拿綠旗空氣票,永遠都是飲恨差5%。」
○五年那次選舉,在台中重重摔一跤,對林佳龍也許是福不是禍,過去,他被視為眼高於頂,跟人總有一段距離,既不抽菸也不喝酒,更不會跟人交陪。「如果我一生順遂,人家會說你是個閃亮的明星,我有經過失敗的考驗,最後站起來。我最大的資產可能是我十年前台中市長敗選。那讓我自我改造,花更多時間跟台中市民在一起。」
這種刻骨銘心的感受,不單單只是「輸了」,而是嘗到活生生的人情冷暖。他的選舉顧問陳彥斌回憶,在○八年政黨輪替後,林佳龍除了一個社團負責人的頭銜外,沒任何顯赫的職位,有一次參加喪禮,公祭時依職務排序唱名了四、50分鐘,人幾乎都走光了還沒輪到他,他還繼續坐在前面,陳彥斌這才見識了林佳龍的韌性。
耕耘了四年,原本打算再接再厲參選○九年的市長選舉,沒想到半路殺出五都改制延後選舉。由於黨內派系鬥爭,民進黨中央重新考慮布局候選人,林佳龍主動讓給蘇嘉全,「沒經歷這些過程很難體會,這不是我青春歲月的問題,而是我背負多少人的期待,經營政治不需要資源嗎?人事費用、辦公室支出,我扛下來,政治人物平常的付出只有選舉時別人可以捐款給你,合法支持你去選舉。結果我前面投入的不但不可能回收,還要把這些資源轉去支持蘇嘉全。」不過,他的回報是,一二年的立委選舉,以過半得票率打敗實力強勁的黃義交,當時大家就看好他的市長路了。
「我太太跟我說,你好像在追求一個女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結果要結婚時新郎不是你,你還去當伴郎、還很高興去幫新郎開車。」
現在,這個司機,很有機會幫台中市民開一輛新車,就看台中市民要不要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