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澎湖)回到台北與妻兒聚首,此時此地見面,更有一番感慨,我們將要長期流亡了。」─蔣經國日記。
「我在台灣工作生活了三十八年,也可以講,我也是台灣人了。」
一九八七年七月二十七日,已是風中殘燭的蔣經國在總統府以茶會款待來自全台各地十二位本省籍耆老時,脫口說出「我也是台灣人」,他儼然已把台灣視為浙江奉化之外的第二故鄉。當他說出這段話時,台灣地區剛結束長達三十八年的戒嚴令,政府決定開放黨禁、報禁,逐步自威權體制走向民主化,短短三個月後蔣又宣布開放民眾前往大陸探親,為兩岸交流奠定重要的基礎。晚年蔣經國一連串重大的決策,加上七○年代起他致力推行本土化政策,大量提拔與延攬本省籍菁英,又推動「十大建設」,加速台灣經濟起飛,這些歷史記憶,讓他在去世多年後依然在台灣民間社會享有較高的歷史評價。
蔣經國推動政治本土化工程,最終讓台灣走出威權格局,無疑是一條漫長、曲折與艱辛的道路:國府播遷來台之初,小蔣以主持國安情治的工作起步,參與「白色恐怖」政治案件,穩定國民黨在台統治;七○年代當他取代父親主掌國政之時,遭逢中華民國失去外交舞台、國民黨正當性遭受嚴重弱化、海外台獨運動與島內反威權統治的聲勢高漲,諸多因素的交錯影響,讓小蔣開啟本土化與民主化的「潘朵拉之盒」。四十年間,從壯年到老邁,蔣經國的心路歷程與轉折為何?對於他生活大半輩子的台灣與島上佔絕大多數的本省籍百姓,他的內心如何理解與認知?國際社會的壓力對他處理省籍問題、台獨、政治本土化與民主化,又扮演何種因素?
台灣─準備長期流亡的異域
一九四七年春天二二八事件引發的動亂逐漸平息後,蔣介石指派國防部長白崇禧前來台灣視察宣慰,蔣經國奉父命隨同前往,這是他生平首次接觸涉台事務。三月十七日中午時刻,白崇禧一行專機從南京飛抵台北松山機場,小蔣也在其中,自記「初來台灣,一切都感到新奇」,短短四十八小時台島初體驗的緊湊行程包括:視察三民主義青年團台北團部、召見三青團幹部學校留台校友、接受行政長官陳儀款宴、陪同白崇禧視察基隆要塞司令部等,公務之餘他參訪基隆古砲台,前往草山(今陽明山)享受溫泉沐浴,對山上百花盛開的美景盛讚不已,有感而發地稱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台灣同胞的血淚」。

此時陳儀因二二八事件向蔣介石提出辭呈並獲得批准,趁蔣經國來台之際,他不斷敦促小蔣接任長官公署改組之後的首任台灣省政府主席,並急著透過小蔣向南京中央提交他所推薦的省府新人事名單。三月十九日,拗不過陳儀不斷催促,蔣臨時決定提前搭機返京,在向父親報告台灣之行時,他稱陳儀確實有心在台灣闖出一番事業,無奈手下素質參差不齊,而導致民怨一發不可收拾。對於陳儀在事件後遭各界撻伐而被迫離台,小蔣頗同情其際遇,並感慨這充分證明了「政治是不留情面的」;小蔣對於來台工作毫無意願,卻無端被捲入台灣省政府主席繼任人選的爭議,他只能自認倒楣,並以「何其不幸」來形容當時處境。 (相關報導: 新新聞周刊34年回顧》蔣經國帶走中國平劇時代,李登輝台灣歌仔戲上場 | 更多文章 )
此後兩年內,中國大陸各地兵連禍結,國事如麻,處於邊陲一隅的台灣,並非蔣經國關注的焦點;到了一九四九年春,隨著國共內戰進入最後階段,國民黨統治瀕臨全面潰敗,已下野回到奉化故里的蔣介石,認真考慮將一水之隔的台灣作為最後權力的根據地,蔣經國也著手將妻小送往台北安置。四月二十日,國共和談破裂,翌日解放軍大舉渡長江,攻佔首都南京,鑒於故鄉安危已受威脅,三天後小蔣把妻子與四名子女送上一架專機,由浙江飛往台北「暫住」,他自記當天並未送行,「蓋有所不忍也」,此時蔣根本料想不到,此一「暫住」竟然就是四十年漫長歲月。送別妻小後的一個月時間裡,蔣隨侍父親往來奔波於上海與舟山群島之間,督導國軍滬杭甬保衛戰。五月十七日傍晚,兩蔣父子自舟山抵達澎湖,當晚小蔣迫不及待從澎湖飛台北與家人短暫團聚,這也是他生平二度踏上台灣本島。鑒於大陸局勢急遽惡化,台灣有可能成為小蔣一家人最後落腳處,在台北見到蔣方良後,夫妻都無限感慨,並有心理準備將在此島「長期流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