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辦法睡覺，身心都已是極限了」從日本神戶孫女弒親案，透視人性中的自私與無奈

「因為照顧祖母，根本沒辦法睡覺，已經到極限了。」

身材嬌小的松原朱音今年22歲，綁著馬尾、穿著白色襯衫、站在證人席上的殺人嫌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更小。松原朱音去年才剛踏入職場，開始在幼稚園擔任老師，但去年10月的一個夜裡，這個社會新鮮人卻親手殺害了與她同住的90歲祖母、松原愛子。

本案今年9月在神戶地方裁判所開庭時，松原朱音對相關犯行並不否認，只說「連睡覺都沒辦法，已經是極限了」。9月18日，法院對這起弒親案宣判：松原朱音殺人罪成立、刑責為有期徒刑3年。但法院也給予犯罪人5年時間的緩刑。

為什麼這名22歲的孫女，會親手勒斃照顧她長大的祖母？對於這起弒親案件，法院又為什麼會如此輕判呢？《每日新聞》除了旁聽案件審理，更走訪了當事人的親友與關係人，揭開了日本社會又一起長照悲劇。

這起介護殺人的不幸案件，該從頭說起。

惡夢的開端

1998年誕生的松原朱音，不過3歲時父母就決定離婚，跟著媽媽一同生活。但好景不常，松原的媽媽在他小學1年級時，不幸因為腦出血逝世。還不到10歲的松原一度被安置在孤兒院，不過她的祖母松原愛子看不下去，很快就把孫女接回家，跟老伴三人一同生活。松原朱音的祖母不僅僅是照顧她的生活，還負擔了她到大學畢業為止的學費，甚至為她買了鋼琴。

松原朱音在法庭上曾經表示：「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我非常非常喜歡祖母。是她在媽媽過世後收留了我，並且總是把我放在第一位，也一直支持我成為幼稚園老師的夢想。」她甚至還說：「即便這輩子重來，我還是想當祖母的孫女。」不過如此疼愛孫女的松原愛子，也有偏激暴躁的一面。這位祖母一面對孫女好，一面又總是會抱怨「妳是妳那個欠一屁股債的媽媽生下來的」，從根本否定松原朱音的存在意義。

松原朱音上了中學以後出現精神異常，多次因服用過量的安眠藥送醫。瞭解她家庭狀況的醫生建議「最好不要繼續和祖母住在一起」之後，她才搬到姑姑家寄住。上了大學之後，松原朱音終於擺脫了安眠藥，並且在畢業後成為了夢想中的幼稚園老師。當松原朱音正要展開自己的人生之際，她已經高齡90歲的祖母卻出現失智症狀，被且被診斷為「照顧難度4」（要介護4），需要依靠他人的協助，才能進行上廁所及打理生活雜事。

由於祖母在2019年2月因摔倒住院，出院後又會在家附近遊蕩，甚至去按鄰居們的門鈴。親人們一致認為，把需要照顧的祖母獨自留在家中十分危險，但即使松原愛子的三個子女都住在自家附近，但大家紛紛推託工作很忙、身體健康不佳、家裡還有其他小孩要照顧。松原愛子的么女（也就是松原朱音的姑姑）甚至對松原朱音表示：「妳的學費都是奶奶出的不是嗎？妳來照顧她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吧。」

就因為姑姑的一句話、其他親人們也不反對，剛找到幼稚園工作才1個月的松原朱音，時隔7年之後又搬進了祖母家，開始了照顧祖母的生活。這是2019年5月的事，也是一場惡夢的開始。 （相關報導： 人力短缺加上醫師高齡化　「老醫師替老病患看診」將成日本社會常態 ｜ 更多文章 ）

人倫慘案的背後：不願分擔照護工作的親戚

當時才21歲的松原朱音，等於是工作與照顧之間兩頭燒。雖然白天申請了長照服務，但每天下班後都要照顧祖母進食，每一兩個小時就要帶祖母上廁所，每次上完廁所還要幫祖母沖洗清潔，就寢前甚至還要陪祖母去散步，每天只能睡兩個小時左右。

這段時間松原朱音也因身體不適就醫，被診斷出貧血、腎臟異常、輕度憂鬱症。根據松原朱音的友人表示，松原曾向他們透露「包括尿布、伙食等照顧祖母的所有費用，都是我自己負擔」。至於幼稚園的同事與上司，都對松原白天的表現非常不滿意，當她說明自己有年邁的失智祖母需要照顧，卻被斥為「騙子」。在與祖母同居兩個星期後，松原朱音對父親與姑姑表示，「自己實在沒有能力照顧祖母」。

根據檢察官在審判時宣讀的供詞，松原朱音的求助並沒有得到親人們的真誠回應。跟她同住7年的姑姑只說「這種程度的小事，妳應該可以自己平衡好狀態吧」，完全沒有提供任何協助，松原的父親同樣沒有伸出援手，甚至禁止松原直接與負責照護奶奶的長照專員聯絡，對於長照專員「讓奶奶住院比較好」的建議也被否決。無論松原提出任何意見，最後都是遭到忽視、「妳自己處理」。

壓垮孫女的最後一根稻草：失智導致的惡言相向

根據松原朱音的供述，這起悲劇發生在2019年10月8日。當天從早上開始就陰沉沉的，她清晨5時半就被祖母叫醒，表示自己流汗流得很不舒服。雖然自己馬上就毛巾幫祖母擦汗，卻被痛罵「妳這個不孝女」，似乎是把她誤認成自己的女兒。松原朱音雖改用熱毛巾再重新擦過，但祖母卻繼續痛罵「就是因為妳我才活得這麼不開心」。

松原朱音雖不斷向祖母道歉，卻無法阻止對方的惡言相向。等到自己意識過來，她已將祖母壓在床上，一邊大喊著「閉嘴」，一邊將毛巾塞入祖母的嘴巴，不過幾分鐘對方就斷氣了。將祖母殺害後，松原朱音曾試圖自殺，但卻沒能成功，最後決定報警自首。

判決之後

在檢方及辯方激烈的爭論之下，神戶地方法院最終對松原朱音宣判有期徒刑3年（檢察官求刑4年）、緩刑5年的判決。審理本案的裁判長飯島健太郎表示，就算被告患有適應障礙症（Adjustment disorder），也應不會對其犯行有任何影響。但考慮到被告確實因照護及工作而睡眠不足、身心俱疲，在這種情況下，實在無法對其強烈非難。

值得注意的是，在松原朱音被判刑確定後，她的父親不但不同情女兒，還表示「殺了我的母親，就該去坐牢」，宣稱家人們以後再也不會和她聯絡，因為彼此已毫無親情可言。對於這起弒親慘案，日本NPO法人「阿拉丁照護者支援網路中心」（護者サポートネットワークセンター・アラジン）理事長牧野史子表示，沒有實際照顧經驗的人，很難體會照護工作到底有多辛苦。

據厚生勞動省統計指出，在2010年以後，每年約會有20名受照顧者，因照護者殺害或其他原因致死。且在同省2005年的調查中，有1/4的照護者處於「輕度憂鬱狀態」，可見照護工作對於其他親屬或照護工作者的負擔。熟悉照護研究的淑德大學社會福利學教授結城康博表示，在這起案件中，涉案者雖有姑姑等親戚及照護支援專員，但照護支援專員的工作終歸只有「照顧祖母」，親人也完全沒有替孫女著想或分擔工作，最後才會導致這起慘案。 （相關報導： 人力短缺加上醫師高齡化　「老醫師替老病患看診」將成日本社會常態 ｜ 更多文章 ）

因為精神崩潰殺害祖母，又得不到家人支援與諒解的松原朱音，雖然得到法官的同情與輕判，但依舊是無家可歸。根據她的辯護律師表示，松原透過法務省的保護觀察所找到了新的住處，但其殺人犯行還是讓其他幼稚園卻步，不願任用這樣的幼稚園老師。幸好最近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辦公室的文職工作，法官在宣判時對她的勉勵「希望妳的奶奶安息，妳也能在這個社會之中重生」，也將伴隨著松原繼續面對自己今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