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詒和專文:他是不倦的風,始終呼嘯著─說邵燕祥

2017-05-07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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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祥。(取自獨立中文筆會)

邵燕祥。(取自獨立中文筆會)

1980年,右派身分獲得徹底改正的艾青,把他恢復創作後的第一本詩集叫做《歸來的歌》。歸來!不止艾青歸來,還有許許多多的詩人、作家歸來。不止右派分子歸來,胡風分子也歸來,歷史反革命也歸來,現行反革命也歸來。從聶紺弩到汪曾祺,從公劉到白樺,其中也有邵燕祥。他們「活著從遠方歸來」,他們從消失到復活,他們從地獄返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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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聶紺弩、邵燕祥多有往來,印象至深。別看他們「改正」後的日子過得簡單,住房簡陋,衣食簡樸,但只要一張嘴就不得了,一提筆更是了不得。不是語驚四座,就是光焰萬丈。最棒的是聶紺弩,也很棒的是汪曾祺。這些「歸來者」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最為獨特的一群,且構成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最重要、最輝煌的篇章。

中國作家邵燕祥。(取自百度百科)
中國作家邵燕祥。(取自百度百科)

我與邵燕祥相識於何時何地,已然記不清楚了;但相識後的點點滴滴,卻是再難忘卻。並非因為我的記性好,而是他的氣質、性情、才識總能觸動你的內心。以至於有誰相邀,我總盤問人家:「有沒有邵燕祥和謝大姐(夫人謝文秀)?」這很無禮─人家作東,你憑啥挑三揀四?但我克制不住,理由很簡單:有他在,會面是享受,回憶有收穫。

邵燕祥其人,難用三言兩語去概括。他對人,無論親疏遠近,他對事,無論大小輕重,都有著良好的理解力和判斷力。他是把所有的生活挫折和精神磨難,都轉變化一種「體驗」,投到作品中,砸進文字裡。一砸一個坑,鑿實堅硬。毫不猶豫地給我們的偉大時代和光明社會以「致命的一擊」。

加之個人的稟賦修養,思想、情感、意志之表達,決非人們所慣用的思路與方式。因出其不意而令人驚嘆,驚嘆其精神個性何以如此自然地切入到對象世界裡。應該說,這些「歸來者」年齡不同,出身各異(如最年輕的胡風分子林希出身天津大戶,邵燕祥屬於城市平民家庭),而共同的一點,也是重要的一點,即在於他們十幾年或幾十年地沉淪在社會底層,卑賤又漫長。而痛苦窘迫的生存狀態,則促成並強化了他們對歷史、對社會、對人生的認識。身處「另冊」,以及政權與政策所實施的持續打擊和孤立,又製造出這些人與時代、社會的「距離」。它既屬於生活的特殊形態,又是對社會認知的特殊能力。

邵燕祥是有鋒芒的,鋒芒在他的文字裡。學者孫郁在他的文集裡,對邵燕祥是用詩人、戰士兩種顏色來描繪的。書中寫道:「邵燕祥對橫亙於觀念世界的諸種病態理性,毫不客氣地直陳其弊。

吳祖光與『國貿大廈』事件,人們三緘其口的時候,他出來講話了;佘樹森不幸早逝,人們木然視之時,他出來講話了;作家被誣告,且法庭判作家敗訴時,他出來講話了。邵燕祥短小的文章,不斷在諸種報紙上冒出其中,把動人的聲音傳遞出來。在他的眼裡,虛假的『聖化』已失去光澤。他用犀利之筆,還原了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見《百年苦夢─二十世紀中國文人心態掃瞄》)二○○七年的開年首日(一月一日),邵燕祥在大雪中寫下了辛酸沉重的《新年試筆》。他提醒我們這些快樂人:今年是何年?是反右運動五十週年。但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面對半個世紀的暴虐歷史,他責問的是自己。他說:「我是不幸中的幸者,比起已死的人,我活了下來,比起破家的人,我尚有枝可依。」面對一個龐大社會群體的慘烈經歷,他寫道:「我能不能代替一直不做聲的中國共產黨,向所有一九四九年後的無辜死難者說一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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