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蜀專欄：不可把未來託付於賭局般的隨機總爆發 ——駁社會發育無用論

八年抗戰是典型的不對稱戰爭。中日國力對比懸殊，以致畏戰、怯戰情緒一度彌漫國中，而有所謂低調俱樂部的問世。周佛海、陶希聖等一干人，認為中國樣樣不如人，戰必大敗，對當時盛行的所謂「歇斯底里的風氣」即抗戰熱情，頗為不滿。事實上，八年抗戰也確實打得很苦，除了屈指可數的幾個勝仗，基本上，都是敗仗。但是，這就能證明難道周佛海們的英明麼？到底誰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後來的答案，不是很清楚麼？

今日之中國，又到歷史的新關口。不願受任何制約的國家暴力，針對成長中的公民社會，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無情的絞殺。這也是典型的不對稱戰爭。用世上最高成本餵養的國家暴力，武裝到牙齒。手無寸鐵的公民社會，幾乎沒有任何反制手段。尤其近日，絞殺更成常態，一波又一波公民無端失去自由，壞消息從四面八方傳來。

鎮壓的有效一方面縱容了廟堂的鎮壓惡習，另一方面，也助長了江湖對於鎮壓的恐懼。社會發育無用論，公民社會失敗論，一如當年低調俱樂部對抗戰的貶損，振振有詞而四下擴散，徒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據說網格化維穩如水銀瀉地，無所不能，一切捍衛基本人權和公民權利的漸進努力，一切爭取個人自治和社會自治的艱難嘗試，都註定歸於失敗。所有的日拱一卒都是犯傻，都是炮灰，為聰明人所不取。唯一出路，只能等天上掉餡餅，等一夜間隨機總爆發。平時隔岸觀火最終乘亂而起火中取栗，才是聰明人該有的選擇。

所幸，這國從不缺傻瓜和炮灰。抗戰如此，始有一百多位國軍將領火線捐軀；今天依然如此，始有許志永、郭飛雄、丁家喜、趙常青、徐友漁、浦志強、唐荊陵等公民英雄寧願自投羅網。多虧了抗戰時的傻瓜和炮灰，才迎來八年抗戰的勝利。沒有他們的一場又一場敗仗，沒有他們前仆後繼的犧牲，就不可能以時間換空間，就不可能鋪出通向凱旋的大道。今天同樣多虧了許志永等傻瓜和炮灰，他們調門不高，但是行動堅韌，多虧了他們堅韌的推進，才為公民政治社會的發育打開了缺口，為明天播下了希望的種子。

弱者對強者的不對稱戰爭，弱者沒多少必勝的秘訣，最可靠的唯有不屈的意志。弱者跟強者最終的較量，是意志的較量。如果不是敢於打敗仗，敢於自我犧牲，就會首先在意志上輸掉，就會萬劫不復，任人宰割。抗戰時陣亡的一百多位國軍將領，許志永、郭飛雄等公民英雄之所以令人景仰，就在於他們的大無畏氣概，在於他們知行合一：不是停留於口號革命，而是用行動踐行自己的公民理想，以自己的自由乃至生命為代價為整個民族找新路。有這樣的熱血志士，黑暗不可能沒有盡頭，中華民族不會永遠沉淪。

胡適是低調俱樂部的重要成員，低調俱樂部這個名字就是他取的。他何嘗不知抗戰之難抗戰之險。但他跟周佛海等不同，一旦抗戰全面爆發，一旦民族危亡迫在眉睫，他馬上丟掉一切歧見，義無反顧地投身於抗戰大業，為抗戰做出了自己應有的貢獻。今天的社會發育之難、公民社會之難又誰人不知，但問題是我們別無選擇，我們只能在歷史給定的條件下努力。更何況，我們難，我們的對手何嘗不難；我們險，我們的對手何嘗不險；我們總是失敗，但我們經得起失敗，千次萬次也輸得起；我們的對手卻一次也輸不起。最重要的是，雖然我們手無寸鐵，但我們站在歷史正確的這一邊，人心在我們這一邊。那麼我們何懼之有？我們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平時不努力，只把一個民族的未來，如押寶般押給不可知的隨機總爆發？

放下僥倖，立即出發，如胡適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如許志永郭飛雄知行合一敢當傻瓜和炮灰，才是我們對打壓、對黑暗該有的回應。

＊作者為中國公共知識份子，前《南方周末》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