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之外的加薩：當全世界都為人質獲釋歡呼，他們正徒手從瓦礫堆中挖出父母的頭骨

10月12日，在以色列與哈瑪斯簽署停火協議的兩天後，一場無聲的行動在加薩展開。紅十字車隊在邊境迎回人質的同時，成千上萬的巴勒斯坦人正拿著鐵鎚與鏟子，甚至徒手挖掘瓦礫，只為尋回至親的遺骸。《衛報》記者在滿目瘡痍的街區見證：逃亡的孩子在鋼筋中找到父母的頭骨碎片，心碎的哥哥掘遍家園仍不見弟弟的蹤影。此刻，當川普高喊「戰爭結束了」、各國領袖齊聚埃及談論「和平新時代」，加薩的人們卻仍在廢墟之中，一寸一寸挖出戰爭的代價。

停火的早晨：人質獲釋，和平將至

加薩的天空在10月12日黎明前靜了下來。紅十字會的車隊緩緩駛向北部交接點，準備接回哈瑪斯釋放的首批7名人質。在以色列，全國的螢幕都播放著這一刻。數萬人聚集在特拉維夫和耶路撒冷的廣場上，有人高舉國旗，有人靜默落淚。以色列電視台傳出消息的瞬間，特拉維夫「人質廣場」爆出掌聲與歡呼，家屬們緊握雙手，盯著螢幕上那幾輛印有紅十字標誌的車輛。

這場交換是停火協議中的第一步。哈瑪斯承諾釋放20名仍生還的人質，以換取約1900名巴勒斯坦囚犯。以色列軍方表示，交接地點設在加薩北部內札林走廊，紅十字會負責全程監督；稍晚，第二批交換也在南部汗尤尼斯進行。

世界中央廚房創辦人、名廚荷西・安德烈斯（José Andrés）也在社群平台發文，說他的團隊正在為等待人質歸來的家庭準備餐食，並寫下：「加薩與以色列的人都渴望和平，彼此尊重才是唯一的出路。」然而，就在鏡頭聚焦釋放人質的同時，數百公里外的加薩，另一場關於「尋回與告別」的行動正在默默展開。

尋找瓦礫中的父母

在加薩北部的賈巴利亞，40歲的加利・哈德爾（Ghali Khadr）回到了他父母的家，此時，家園已經化為灰燼。哈德爾向《衛報》表示，他曾懇求父母離開北部避難，勸說了整整兩天。父親脾氣倔強，說什麼也不走。爭執沒能有結論，一場突如其來的空襲擊中了房子，把父母埋進瓦礫裡。

停火後的那個星期天，哈德爾拿起鏟子，整天都在廢墟中翻找。他撥開一層層混凝土與扭曲鋼筋，只找到一些頭骨碎片和父母的手部遺骸。哈德爾說，父親是一名退休的救護車司機，生前最常叮嚀別人「不要害怕」，他從不畏懼、時刻保值著樂觀與耐心，那雙曾駕駛救護車的手，如今只剩下殘骸。

哈德爾把找到的遺骸帶往墓園，卻發現那裡也被夷為平地。最後，他在幾個尚未被炸毀的墳旁，將父母安葬。

和哈德爾一樣，自週五停火後，數以萬計的巴勒斯坦人陸續返回加薩北部，他們將面對一項沉重的任務：尋找那些數週甚至數月前在空襲中喪生、仍被埋在瓦礫下的家人。

加薩的民防單位估計，還有大約一萬具遺體被困在倒塌的建築中。全境的瓦礫高達六千萬噸，救援人員缺乏重型機械設備，路面幾乎全被封死。民防總長哈立德・艾尤比（Khaled al-Ayoubi）說，他們得用鐵鎚和鐵鏟慢慢敲開碎石，還得避開未爆彈，「我們現在先清理街上曝曬的遺體，盡量保存他們最後的模樣，不被流浪狗啃食。」 （相關報導： 「戰爭結束了！」川普親臨以色列見證歷史性停火：歷經730天的等待，最後一批人質踏上返家路 ｜ 更多文章 ）

救援人員多半只能徒手在瓦礫裡挖掘，到現在僅找回約一萬名失蹤者中的少數幾人，還沒能開始清理多層建築的廢墟。加薩民防署人道合作主任穆希爾（Dr. Mohammed al-Mugheer）說，若以色列允許重型機械進入，或許六個月至一年內能挖出所有遺體。然而，對許多北加薩居民而言，他們無法再忍受等待，早已回到殘破的家園，用雙手尋找親人。

告別親人的方式

32歲的雅希亞・穆克拉（Yahya al-Muqra）站在家門前的廢墟邊。7月25日那天，他們的房子被以色列導彈擊轟炸，從那之後，他再也聯絡不上弟弟夏里夫（Sharif）

停火後的星期天，穆克拉終於鼓起勇氣回家。整棟建築被夷為平地，只剩一堆碎石。目擊者告訴他，最後一次看見夏里夫，是在他家門口的附近。穆克拉翻遍瓦礫，卻什麼都沒找到，彷彿整個人憑空消失。

夏里夫患有癲癇，需要每天服藥。哥哥擔心，即便那場空襲沒奪走他的命，缺藥也會要了他的命。「我原本希望能找到一點東西，哪怕是一塊衣布、一根骨頭都好，至少能讓我確定他曾在這裡。」穆克拉說，「我們需要重型機械才能挖開這些瓦礫，但這裡什麼都沒有。」

​對許多家庭來說，無法知道親人何時、在哪裡、又是怎麼死的，那種痛苦幾乎無法承受。他們流離數月，只盼能找到哪怕一小塊遺骸，好有機會道別。正是這樣的渴望，支撐著救援人員在烈日下持續挖掘。民防署員工法迪・薩利比（Fadi al-Salibi）說：「家屬相信，找回烈士的遺體是一種尊崇，也能讓他們的靈魂安息，確信摯愛真的成了烈士，不再受苦。」

穆克拉仍沒有放棄。家鄉的墓園早已被炸成一片焦土，他決定如果真的找到夏里夫，就把他埋在自家花園裡。「我的心都碎了，因為他還沒被安葬。哪怕只是一根骨頭，也能讓我帶他回家。」

在廢墟中迎接和平

在停火的第三天，成千上萬的巴勒斯坦人踏上北歸的路。他們從加薩南部走了十多公里，只為回到那座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家園。37歲的拉米・穆罕默德・阿里（Rami Mohammad-Ali）帶著兒子走15公里，終於抵達加薩市。「我們看見的破壞超乎想像，」他在電話裡告訴《路透》，「雖然能回來很高興，但看到滿地的屍體和灰燼，心裡也非常痛苦。」

紅海另一端的埃及氣氛截然不同。沙姆沙伊赫的會場旗幟翻飛，二十多國領袖陸續抵達，準備簽署結束加薩戰爭的協議。此刻的紅海度假城洋溢著外交的歡愉，作為主席國的埃及表示，那是一場「象徵新時代的盛會」。

​「戰爭結束了。」在搭乘空軍一號前往以色列時，美國總統川普如此宣告。他表示，加薩和平協議「可能是我參與過最大的事情」。川普預計在耶路撒冷國會發表演說，隨後飛往沙姆沙伊赫，出席由他與埃及總統塞西共同主持的和平峰會。

當世界領袖簽署和平文件時，加薩的人們仍蹲在廢墟中，用雙手替戰爭收屍。有人扛著僅存的家當徐徐前行，有人蹲在破裂的水管邊接水，遠處傳來救援車鳴笛的聲音。風揚起塵土，巴勒斯坦人沒有停下滿是傷痕的手，仍一寸一寸掘開瓦礫，挖出戰爭的代價，也用這樣的方式，迎接屬於他們的和平。 （相關報導： 「戰爭結束了！」川普親臨以色列見證歷史性停火：歷經730天的等待，最後一批人質踏上返家路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