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窮一生也想解答,為何我哥會病。
此後數十年,我向不同親友解說家裡狀況,因此發現母親的家族史裡,有人曾經受過情緒困擾而入醫院治療。
在我母親還未患腦退化前,我曾和她確認,她親友有過精神病病史。但令我難過的是,我母親沒有視親人患過病為一個重要警示,她似乎沒想過,親友的病,和我哥的病有任何關連。
我絕對不是怪罪母親家族有患病史。我認為,家族有病史,就應該讓其他家庭成員知道,好讓大家都監察自己的健康,把握時間趁初發去及時好好處理。
但這是我一廂情願理想化的想法。
我母親和親友的迴避態度,反映了那個時代人們普遍對精神病的不理解和恐懼。母親的年輕親友後來表示,這位親人患病入院治療這件事,大家都不談論,始終精神病在舊時代是社會禁忌。
世衛組織指出,全球每三百人便有一人患上精神分裂症,每一個人一生之中有大約百分之一機會患上。精神分裂症沒有單一原因,基因及環境因素總的來說會引致精神分裂,心理及社會性因素亦會影響發病及治療成果。
在香港,專家形容,「精神病大多是由多重成因導致,包括基因及生理因素(大腦傳遞物質紊亂)、心理因素及生活壓力;但這三個成因於不同病症中的比重都各有不同,甚至即使是同一種精神病,每個病人發病的成因都有大分別。」可見,在嚴重精神病的領域裡,家族遺傳是一個風險因素。先天之外,後天環境,如治病態度,家人支援,都會影響這個病的發展和走向。
長年累月,帶我哥看病的只是父親一人。或許可以解釋是,我們在加拿大的生活安排主要由父親開車。但奇怪的是,我哥數十年到精神科醫生處覆診,我媽沒有跟隨去過一次。
或許如果她一起去見醫生,說出作為母親對兒子生活起居的觀察,會對醫生診治有所幫助。但她沒有這樣做,我覺得有點遺憾。
我媽就留守家中造飯煲湯,待醫生開了藥,她就負責嚕囌提點,我哥曾經不肯吃藥,她曾試過把藥物融化在廣東煲湯裡,哄騙我哥吃藥,但這種方法治標不治本。
我哥後來連母親造的飯也不會吃,這方法根本不管用。
‧ ‧ ‧
移民後,我父持續去找居所附近,找會說廣東話的精神科醫生。
由於加拿大的醫療系統全為公立由政府管理,好處是價格低廉,壞處是作風官僚手續繁複,我哥需要先看家庭醫生,再轉介至精神科醫生。
移民之初,我父帶他看了數個不同的精神科醫生。除了在香港時已診斷出來的強迫症狀,我哥於加拿大時開始診出患上精神分裂。
在家中,我開始聽到我哥說,有些「朋友」跟他說話,有時這些「朋友」是公眾人物影視明星,有時是他那些有名有姓的舊同學。但他一整天在自己房間裡,我們漸漸發現,這些「朋友」原來是他幻想出來的。每當我們跟他說,這些「朋友」不存在,他會顯得很憤怒。
精神分裂症患者亦經常懷疑家人或陌生人跟蹤和監視他們的生活。我哥常指斥我偷聽他、監聽他的私生活,家庭關係變得緊張。
幾十年來,我父親面對兒子患病的處理手法,就是指望精神科醫生。我則認為,家庭互動對精神病患者的康復進程具有重要角色。
有專家曾經留意道,我父親性格焦慮,我母親是個偏執清潔者,父母的性格令家庭氣氛繃緊,不利子女成長。
我這個么女,也曾經努力過促使全家人一起去接受家庭輔導。因為家裡的緊張關係,嚴重影響我自己的身心健康。就算不是為了我哥,我和這家庭生活在一起也偶爾感到窒息。
父母退休移民後,全天候留在大屋裡,或許是未適應退休後的空閒,或許是擔憂兒子的病,我發現,父母的控制欲愈來愈強。
後來我又想,或許因為兒子的情況讓做父母的覺得人生實在太失控,唯有加倍控制人和事,這也是一種心理補償機制。

*作者譚蕙芸Vivian Tam,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高級講師,獨立記者。本文選自作者新作《家鎖:華人家庭這個巨獸》(春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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