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台積電不可能被整碗捧去！《造山者》導演蕭菊貞：台灣半導體成功靠「這4個字」

金獎導演蕭菊貞歷時5年拍攝紀錄片《造山者－世紀的賭注》，近身採訪50年前參與台灣積體電路發展計劃的相關人士，是首部台灣半導體產業發展的紀錄片。綜觀這50年走來的風風雨雨，蕭菊貞接受《風傳媒》專訪時感嘆，台灣半導體業能成功發展，很大程度是因「生於憂患」。同時她指出，台積電不可能被外國整碗捧去，但紀錄片未能採訪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確實留下遺憾。

《造山者－世紀的賭注》將於6月13日在全台戲院上映。

《造山者－世紀的賭注》為第一部刻畫台灣半導體產業發展史的紀錄片，訪問超過80位見證台灣半導體發展的關鍵人物，其中包括1976年銜命遠赴美國RCA（美國無線電公司）接受積體電路技術訓練的第一批工程師，呈現他們扛起國家發展使命的勇氣。不僅深度呈現半導體產業在風雨飄搖中扎根台灣的歷史，更帶出所謂「造山者」的精神，任何願意付出一己之力讓台灣更好的人，都可以是造山者。

蕭菊貞曾榮獲2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投入紀錄片創作已30年，自稱「科技麻瓜」的她，這次放手讓自己置身於這半世紀以來台灣在地緣政治的波蕩以及和科技產業崛起的風雲當中，歷時5年完成此部紀錄片：《造山者－世紀的賭注》。

一場追思會驚覺，再不拍就來不及了！

儘管蕭菊貞已經是成名許久的大導演，但對於科技產業題材，她也曾一度有所抗拒，因她感覺科技產業乍看之下顯得冰冷，與一般大眾存在著距離。不過2019年她代表清華大學出席前工研院電子工業研究發展中心副主任胡定華先生的追思會後，現場的感觸令她回心轉意。

胡定華身為當年台灣積體電路計劃的推手之一，許多當年投入RCA受訓的第一批工程師都到場送別，這場告別的場合讓蕭菊貞驚覺時間不會等人，若再不著手台灣半導體發展史的紀錄片拍攝只怕為時已晚，凋零的人只會更多。同時告別現場的真情流露，讓她明白這將是一個以人為本的故事，不必擔心高科技會不會讓觀眾覺得有距離。

​蕭菊貞指出，當初那批遠赴美國RCA公司學習半導體技術的前輩們都到場送別胡定華，並回憶奮鬥的過程，科技產業的高牆突然之間彷彿為她開了一扇門，在門的後面是遠赴美國RCA公司取經的年輕人，他們充滿著熱情與使命感奮鬥著。「當初那些前輩，如今各個都是科技界大老，如果不是因為這場追思會，我們根本不會看見當年那段革命情感。」​

「這件事情觸動到我，這明明是對台灣半導體產業發展很重要的一段歷史，可是為什麼我們卻對這段故事感到如此陌生？」蕭菊貞強調，拍這部紀錄片對她而言，很重要的意義就是「面對歷史」，「我們不能只看前方，卻不知來時路是什麼，我們不能失根」。

RCA小隊憑18美元度日，科技大老淚灑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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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採訪當初RCA小隊成員後，看似氣場剛強的半導體產業大老，回憶起當初扛著國家賦予的重責大任赴美受訓，不少人都落下了「英雄淚」。前華邦電子副董事長楊丁元當初是RCA計劃總領隊，楊受訪提到，赴美前RCA小隊赴美前掛在心中的信念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楊談到此次突然悲從中來落淚。

另外，富鑫創投董事長邱羅火也是當初RCA小隊成員之一，邱回憶，當初他們每人每天的生活費只有18美元，連炸雞、漢堡都吃不起，在很緊縮的資源下完成使命，受訪時邱也不禁掉淚。

蕭菊貞說，當時她坐在楊丁元對面訪問，楊丁元講到一半突然哽咽，「我們只能安安靜靜讓他把這段情緒走完」。這也讓我們感受到，1976年他們遠赴美國RCA公司接受訓練，背後承擔著多大壓力，「肩上的重擔只要挑起了，那不是可以輕易卸下的」。先前一位土耳其記者採訪她時，也講到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18美元的故事，畢竟台灣現在發展得這麼好，當初受訓的工程師們如今各個也都是大老闆，沒想到當時每日開銷只有18美元，真的很難想像。

「生於憂患」令台灣半導體產業成功發展

蕭菊貞感嘆，原來讓台灣半導體產業成功發展的關鍵是「生於憂患」，當時在70年代末期，全世界都在離台灣而去，我們面對國際斷交潮，甚至退出聯合國，整個社會可說是動盪不安，大家都在擔心台灣能不能繼續走下去，許多有能力的家庭甚至紛紛移民海外。也因為當時台灣面臨著挫折，使得當時的年輕人被激發出一種很不一樣的情懷。

「當時大家有一種信念、使命感，他們知道自己不只是在從事一份工作，你要貢獻一己之力去守護國家、守護台灣，這非常重要」。蕭菊貞說，整段故事裡每個人物最讓人感動的是，他們心中有著家國情懷，深知台灣會因為你一個人的付出而更強大、更美好，「在那個年代，如果他們心中沒有這份信念，我不覺得半導體計劃為如此成功。」

蕭菊貞指出，如今來自國外的訪賓幾乎都會去關心台灣半導體產業，包括電動車需要晶片、國防產業需要晶片，「大家突然覺得，沒有台灣會不得了。」如今半導體產業和台灣的命運，基本上已經合在一起了，無法分開看待。

什麼是「造山者」？

片名的「造山者」是最重要的核心，外界不禁好奇，「造山者」的意義是什麼？是多個「造山者」打造了「護國神山」嗎？還是只有最關鍵的一個人？

蕭菊貞說，對於造山者的尋覓，一開始鎖定在是誰創造了台灣半導體產業？可是隨著紀錄片拍攝下去，我們漸漸發生包括當時做決策的官員、前線工程師，以及參與積體電路計畫的每個人都很關鍵，絕對不是光靠少數的一群人就能成功，「所以我們如果去論誰是造山者，這都窄化了造山者的可能性。」

蕭菊貞指出，這個拍攝題目給了她最大的功課是「面對台灣的處境」，當把故事說明，「原來造山者是一個信念，當你心裡有貢獻一己之力守護國家的信念，你就是造山者。」如果當初那批工程師沒有這份信念，只是把赴美受訓當成交差了事的工作，台灣半導體產業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光景。只要理解「造山者」是一種信念，就沒有單數或複數的問題。

張忠謀缺席，「造山者」留下遺憾

「造山者」開始對媒體試映過後，不少人都問到，為什麼片中沒有訪談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 （相關報導： 預言半導體關稅落在20%　李永年揭台廠衝擊：台積電「這價格」能閉眼買 ｜ 更多文章 ）

「你說會不會遺憾？這當然會有。」蕭菊貞說，因為張忠謀先生年紀大了，紀錄片拍攝的那段時間，張也正在投入寫書，「我們與張忠謀接觸非常多次，希望能促成近身採訪，但因緣就不聚足。」至於是什麼原因？蕭菊貞說，「我相信張忠謀有他的考量」。

不過蕭菊貞強調，對「說故事的人」而言，就算沒有主敘述，我們也能透過旁述來堆疊，不見得要當事人才能把事情說起來，而且台灣半導體產業的發展，也確實是屬於大家的故事，不見得非要貼身採訪某人不可。

蕭菊貞表示，所以紀錄片當中找了很多張忠謀當初面對不同挑戰、做出關鍵決策時的發言受訪內容，以及與張忠謀相處過的人是怎麼理解張忠謀的看法，最後成果其實也相當完整。「就像新聞採訪一下，或許當一切來的太順利、太理所當然，不見得能成就一篇好的報導。」

地緣政治危機，台積電會被「整碗捧去」？

蕭菊貞表示，台灣的半導體產業是生於憂患，幫台灣開創出一條生路，我們需要半導體來支撐台灣的經濟發展。現在這個產業的確如我們所願生長成一棵大樹，守護了台灣，那麼相對的，台灣自己也必須貢獻出更多養分來支撐這棵樹的成長。「可是台灣島終究面積有限，這棵樹難免會需要向外擴展，對其他國際大廠來說，出外擴廠也是很正常的。」

蕭菊貞坦言，當台灣遇上了全球貿易戰的升溫，我們被卡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台灣半導體要出外設廠的考量因素也變得更為複雜，除了企業發展考量之外，也不得不考量政治因素。蕭菊貞說，「這當然是危機，而且是很大的危機」。

「但是我們不必擔心這顆大樹會被人『整碗捧去』！」蕭菊貞強調，只要稍微對產業多點了解，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台灣半導體產業的成功，不是光靠一家台積電，而是一整串上下游供應鏈的努力，外國光是把台積電一家公司帶走，如果沒有周遭其他原料廠、設備廠等協力，「台積電也活不下去」。

蕭菊貞舉例，外界鮮少人知道，就連台積電工程師的無塵衣清潔都是一門很大的學問，無塵衣的清潔需求有非常高的專業標準，絕對不是丟進洗衣機就可以處理的，所以要串起供應鏈，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蕭菊貞指出，台積電如果不對外擴廠，光靠台灣已經難以支撐其發展，台灣的水、電、人力都有限，就算我們把台灣大學、清華大學、交通大學、成功大學等4大名校的畢業生通通送到台積電就業，對台積電來講也都不夠用。「所以台積電一定得出去，出去是必然的」。

但蕭菊貞要大家放心，台積電高層不斷宣示他們有根留台灣的決心，她也絕對相信他們，因為科技業前輩們對台灣是有感情的，「我從他們的眼神當中，看見了『造山者』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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