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情勢瞬息萬變。本月2月15日，莫斯科宣布撤出部署在臨近烏國邊境的部分兵力；但美國白宮高階官員表示，這是不實的說法，認為俄羅斯反而增加了約7000名兵力，其中部分已在16日抵達駐點。2月17日烏克蘭政府軍和東烏地區的親俄武裝分子爆發衝突，烏克蘭局勢看來沒有降溫的跡象。僅管如此，我認為局部衝突演至全面戰爭的可能性不大，誠如烏克蘭首都的基輔智庫Penta負責人費森科（Volodymyr Fesenko）所說：「就算俄羅斯真的藉由撤軍來緩和危機，也大可再把部隊迅速調過去，這可能會促成某種新冷戰的情境開展，在此情境中，緊張局勢和政治對立會加劇，且成為常態。」「新冷戰」一詞多年來即在國際政治學界廣泛討論；但人云亦云，莫衷一是。冷戰時期的特色是兩極政治，或鬆散的兩極政治，國際戰略格局以美蘇兩強為軸心，形成東西對立的兩大集團。蘇聯解體，世界進入後冷戰時代。美國面對「中國崛起」，把維持「美國第一」視為對外政策的優先課題。無論是川普的單打獨鬥，或是拜登的拉幫結派，冷戰格局隱然成形，只是呈現與過去不同的風貌。烏克蘭危機就是一個觀察點。第一，強調國家利益，導致聯盟體系的內部凝聚力，逐漸受到削弱。例如，美國和歐洲盟國處理烏克蘭危機有各自的盤算，拜登政府的主要考量，是不能讓民主黨在期中選舉失分；歐洲因地緣關係，擔心捲入戰爭而惹火上身。德國在這次烏克蘭危機的外交斡旋中扮演關鍵角色，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在俄羅斯宣布撤軍當日抵達莫斯科，他與俄羅斯總統普丁會談的內容，即包括「北溪2號」天然氣輸送管道的相關問題。北溪二號可讓德國省下不少費用。在中俄關係方面，普丁怕陷入烏克蘭戰爭泥沼，藉出席北京冬奧向中共求助。雙方雖在聯合聲明中表達反對北約東擴的立場，但如美國學者拉欽科（Sergey Radchenko）在《經濟學人》雜誌撰文所說，中共支持俄羅斯反對北約東擴，不同於支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中共不會為前者付出經濟代價，但後者會招致經濟制裁。經濟制裁是西方國家對付俄羅斯的殺手鐧。七大工業國組織 ( G7 ) 財政部長會議，曾繼美國和北約之後，發表聯合聲明警告，如果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將對莫斯科實施經濟與金融制裁。雖然歷史證明，聯合國安理會通過實施的任何包括財政、金融、貿易等在內的經濟制裁，都沒有起太大的作用；但西方對俄制裁行動，仍會讓中共感到進退兩難。屆時中共一方面必須對俄伸出援手；另方面也擔心受到波及。中國大陸是烏克蘭的第一大貿易伙伴，烏克蘭是最早響應「一帶一路」倡議的國家之一，是中共「一帶一路」通往歐洲的重要門戶。中共近年在當地的工程、電力和建設投資規模達數十億美元；而烏克蘭也是中共在食用油、機械和核子反應爐方面的主要供應國。中共當然不希望烏克蘭危機升高，打亂其「一帶一路」的布局。另外，中歐關係也是北京考量的因素。歐洲是中共對外政策的一個重點，2020年中共已超越美國，成為歐盟最大貿易夥伴。同年雙方談判達成歷史性的《中歐全面投資協定》，但因人權問題和立陶宛的親台事件，使中歐關係受到不利影響。北京擔心如因涉入烏克蘭危機太深，產生中共在歐洲安全問題上對俄亦步亦趨的印象，會讓歐洲離它越來越遠，甚至在中美戰略競爭過程中，進一步向美國靠攏。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行動，影響中共與中亞國家的關係。中共目前在中亞地區設有許多管路，以確保石油和天然氣供應。這些管道經過一些前蘇聯加盟共和國。《華爾街日報》引述美國外交關係協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資深中國研究專家明克勝（Carl Minzner）的說法，若烏克蘭危機成為俄國干涉前蘇聯內部成員的前例，則中共在中亞所部署的能源管線也將面臨風險。長遠來看，中俄在中亞地區存在競合關係，中共不願見到俄羅斯在中亞取得獨占性的影響力。第二，在新冷戰型態下，「避戰趨和」成為處理危機的主要手段，任何國家都無意輕啟戰端。軍事、外交、經濟和宣傳，是國際政治學者筆下，國家執行對外政策的四項主要工具。烏克蘭情勢發展至今，我們目睹各種非軍事手段的大行其道，其中以「認知作戰」最讓人眼花撩亂。因為各種訊息真假難辨，敵對雙方都意圖產生讓對方誤判或錯估形勢的效果。第三，中共「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袁鵬說，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是影響國際格局的一件大事。它凸顯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的界線愈發模糊，內部風險與外部風險相互傳導，安全問題的聯動性，成為國際政治的新現實。涉及非安全問題，新冠肺炎疫情至今揮之不去，仍是站在全球的一隻黑天鵝。印尼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在20國集團（G20）財長會議中警告，烏克蘭危機已對疫情後的全球經濟復甦，構成了嚴重威脅。印尼目前是20國集團輪值主席國，佐科威表示：「現在不是對抗和製造新緊張局勢的時候，更不用說危及全世界安全了，像是正在烏克蘭發生的情形。」綜上所述，烏克蘭危機源於內部親俄、反俄兩股勢力的交戰；前者有俄羅斯作靠山，後者不會忍受出現「國中之國」的局面。因此，烏克蘭戰火仍會在談談打打的情況下延續，但衝突不會演成外力涉入的大規模戰爭。我認為烏克蘭如不設法停止內戰的自耗，終將淪為這場危機的唯一輸家。 （相關報導： 李忠謙專欄：俄羅斯終究沒有真的撤軍—但就算他們撤走，烏克蘭就安全了嗎？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榮譽教授，本文原刊《美麗島電子報》，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