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橋專文：肅殺歲月與和平追求─「噤‧濤聲」展暨獨腳戲演出

跨島對話：以展覽尋找當代共生、和平的可能

走出捷運公館站，前往寶藏巖轉角2號，這座白色小屋靜靜地倚靠在山坡旁。寶藏巖本身是「共生聚落」，過去曾經因為政府將當地劃為「公園預定地」，居民曾經面對拆遷、迫遷居民的過程，經過多年的爭取，成為台大校區旁重要的聚落與文化資產。這是關於「人權」與「歷史記憶」結合的故事，無論是解嚴以前的白色恐怖，或是解嚴後的居住正義與轉型正義，都巧妙地揉合在寶藏巖聚落裡。余嘉榮的裝置攝影展呈現出過去綠島的照片與詩文。特別是在戒嚴與白色恐怖的年代，一個是位於台北市區的邊陲、屬於地層人民生活的地方。另一個是台灣東部外島政治受難者的流放地，只有服刑期滿，才得以離開這座小島。

余嘉榮的裝置攝影展主要以黑白相片來呈現，並將綠島與韓國濟州島進行比較、對照。玻璃牆上可見到題詩，同時也為此次展覽做出極佳的註解：「島嶼沉默如礁，浪聲覆蓋記憶。／綠島與濟州，兩端兩岸，命運相似，／被囚禁的身影、無名的墓碑、失語的名字，／都隱沒於不語的潮汐之下。／訴說著被迫噤聲的歲月，以及仍在海風中迴盪的痛楚。／願你在步入黑白的影像之間，聽見那些不再被說出口的名字與故事，／讓悲傷，不再只是沉沒於濤聲裡的孤影。」兩個島嶼命運相似，在肅殺的年代中活下來的人們被迫噤聲，但仍有一些不同。綠島做為囚禁政治犯的地方，他們活下來、在獄中重新振作，成為白色恐怖的重要的見證者，也是戰後傳承左翼思想的一股力量。而濟州島經歷過大屠殺，這座島嶼留下的是更多血腥的記憶，不單只是囚禁。

政治受難者吳俊宏前輩是這次展覽的主題人物。吳俊宏重新探訪綠島，他所訴說的白色恐怖的記憶已不只是過去的歷史，更是當前無論統獨立場都該正視的問題。他的《綠島歸來文集》記錄了過去青澀的左翼實踐道路，以及他對於當下台灣政治的思考與批評。其中吳哲良、許孟祥整理的〈吳俊宏先生訪談錄〉，當中便提到吳俊宏涉入成大共產黨案的經過。吳俊宏在成大校園時想要「搞革命」，結識了蔡俊軍和吳榮元，而吳榮元則是在嘉義的冰果室吃冰時結識淡江大學的黃文珍，得知淡江大學內部學生也有革命傾向，遂又去台北和林守一串連。1971年11月22日，他們前往烏山頭露營、成立成大共產黨。成大共產黨成立不久，隔年2月16日吳榮元和李慧宗相繼被捕，吳俊宏也於2月23日被捕。吳俊宏起初被關押在台北看守所，等待起訴與判決。他被判15年刑期，曾經短暫移監景美看守所1年，並於1974年7月移往綠島。1975年蔣介石過世，吳俊宏獲得減刑期3分之1。1980年2月他離開綠島，並到土城仁愛教育實驗所接受出獄前的思想教育，並於1982年2月出獄。綠島的囚禁生活對吳俊宏而言，或許是個重新理解、深化左翼思想的重要地方，並結識了許多被關押多年的左翼先行者。出獄後，他積極地進行社會實踐，在左翼道路上不斷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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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中也介紹了濟州島的海女文化，這是當地著名的文化特色。目前仍有海女文化的國家除了韓國的濟州島，還有俄羅斯和日本，台灣的海岸也有少數海女。以前濟州島的海女從7、8歲便要在淺海區學習工作，熟稔後逐漸前往更深的海域。濟州島的女性比男性多，一方面是因為戰爭的關係，另一方面則是男性出海工作。而濟州島由於生活困苦，女性除了家務工作之外，也要分擔男性的勞動。濟州島事件肅清、屠殺，或許也對當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有所影響。當地經歷軍隊血洗、肅清之後，許多男性被捕殺，女性便必須扛起養家活口的重責大任。

女性獨白下的亞洲第三世界人民連帶

看完裝置藝術展，前往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的拱聽，觀賞台灣的差事劇團和韓國空間劇場一起共同演出的《噤。濤聲》跨島計畫的獨腳戲演出。此部戲劇演出分成三個部分，每一部分均是以獨腳戲的方式演出。第一部分是當下巴勒斯坦的處境，其次是台灣白色恐怖與綠島的囚禁歲月，第三則是濟州島事件的屠殺。三部戲劇呈現都是由女性來演出，透過肢體動作、獨白，將第三世界不同國家底層人民面臨到的處境、心聲展現出來。

首先是巴勒斯坦當下面臨屠殺的處境獨白。以色列長期透過殖民與迫遷，不斷侵占巴勒斯坦人的土地。在戲劇演出過程當中，由一位在台的巴勒斯坦女性身穿阿拉伯頭巾與服飾，以阿拉伯語呈現她面臨戰爭與流亡的傷痛，台灣的女性演員則透過肢體動作將受創的心境展現出來。近年來以色列不斷轟炸加薩（Gaza）走廊，巴勒斯坦人死傷無數，更產生無以數計的難民。這些難民被圍困在自己的土地上無法離去，每日面臨著飢餓與死亡的威脅。薩利‧哈納菲（Sari Hanafi）便曾將以色列對待巴勒斯坦人的方式稱為「空間扼殺」（spaciocide），這包括空間毀滅（space annihilation）、族群清洗（ethnic cleansing）與漸進式種族隔離（creeping apartheid），使巴勒斯坦人在這樣的環境中無法過上尊嚴的生活。也正是因為以色列的行徑違反人權，近年來世界各國的人民上街頭聲援巴勒斯坦，希望阻止以色列對於人權的侵害。

緊接著是轉移到台灣的部分，將過去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囚禁綠島的狀態與心境，透過獨白且詩意的方式呈現出來。距離1950年代官方大規模肅清左翼分子，至今已相隔70多年。在解嚴前也不斷有被槍決、判刑的政治受難者，還活著的人，無論是曾經親身經歷事件的當事人或是家屬，就算懷抱著過去的傷痛也要不斷向未來前進。過去在馬場町被官方槍決的人，之後草草埋葬在六張犁亂葬崗。在提倡轉型正義的今天，活著的人該如何重新面對這些死難者？這是一場記憶與遺忘的鬥爭。或許正像是〈安息歌〉歌詞所唱：「冬天有淒涼的風，卻是春天的搖籃」，「現在是我們的責任，去爭取民主自由」。戲劇中沉重的獨白，這些傾訴不斷迴繞在耳邊，提醒後世之人仍要繼續民主、自由與和平奮鬥下去。

最後是韓國釜山「空間劇場」的成員為濟州島事件與屠殺進行的戲劇演出與交流。二戰後，濟州島居民的生活更加窮困，還有霍亂等傳染病，加上南北韓分斷、南方為美國軍政機構與新成立的韓國政府控制的地區。1947年3月開始，濟州島民眾組織「南朝鮮勞動黨濟州道黨」，口號為「在祖國樹立自主統一民主國家」，並組織「武裝隊」和由美國扶植的韓國右翼政府對抗。1948年爆發「四三事件」，在持續6年平民與軍警的戰鬥中，濟州島數以萬計的人民在戰亂當中死傷。在演出者的旁白緩緩陳述著當年有些地方居民退守山區，要和美國和韓國政府派遣的軍隊進行決戰，他們必須忍受著飢餓，以及機槍掃射、飛機轟炸。除了演出者的女性獨白之外，更展現出韓國獨特的降神儀式，生動地將活著與死亡、過去與現在聯繫在一起。

小結

從裝置攝影展的跨島對話，到戲劇演出結合亞洲第三世界人民連帶的戰爭苦難，構築了從過去冷戰到當下新冷戰地緣政治角力下的人民記憶與痛楚。無論是因為革命或戰爭而身死的人們，或是懷抱記憶並掙扎活下來的人，他們在世界變局當中的聲音看似微不足道且微弱，卻記錄了不同國家與政權在他們身上烙印、銘刻的傷痕。在當下各國強調轉型正義、尋求歷史真相並渴望獲得和解時，這些複數卻被壓抑的記憶總是會不斷浮現出來，為未來人類的和平而努力。透過不同的藝術呈現方式，不斷告訴活著的人，他們曾經存在過，他們努力奮鬥過，並且需要不斷將他們的故事流傳下去。 （相關報導： 華偉新船「黃鰭滿儎707」旗津造船廠盛大出港 楊孟凡：投入資源提升國際人權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成大博士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