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會絕不會把大象藏在老鼠洞裡。(Congress…it does not, one might say, hide elephants in mouseholes.)─美國前大法官 斯卡利亞(Antonin Scalia)
在華府國會山莊的長廊裡，權力與野心的樂章再次響起。川普總統以「國家緊急狀態」為名，將關稅武器化，欲以一己之力重塑全球貿易秩序。然而，兩度司法敗訴正提醒世人：憲政並非權力的附庸，法律才是民主的骨幹。
尤其，當我們再度翻閱斯卡利亞大法官在 2001年《Whitman v. American Trucking Associations, 531 U.S. 457》一案的意見書時，那句話穿越二十餘年的時空，如今讀來，更加震撼人心：
本院一貫認為，國會不會透過模糊條文或附帶規定，去改變監管體系的根本細節——換言之，國會不會將如此龐大的權限隱匿於瑣碎的條款之中。(Congress, we have held, does not alter the fundamental details of a regulatory scheme in vague terms or ancillary provisions—it does not, one might say, hide elephants in mouseholes.)
司法連敗的核心
美國聯邦巡迴上訴法院在8月29日，以7比4判決，維持國際貿易法院（CIT）的結論：川普依據《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IEEPA, 1977）所推動的「解放日全球關稅」與「芬太尼走私關稅」違反法律。理由簡單卻關鍵：IEEPA從未出現 tariff、duty或 tax這些字眼；國會若要授權課稅，必須明確寫入。
• 走私關稅：針對中國大陸、加拿大、墨西哥，理由是三國未能阻止芬太尼流入美國；
• 解放日全球關稅：自 4 月 2 日起對幾乎所有國家徵收 10% 基準稅，並對部分國家課徵高達 50% 的「互惠關稅」。
然而，並非所有關稅都受波及。基於《貿易擴展法》第 232 條的鋼、鋁、銅、汽車稅率，以及《貿易法》第 301 條對中國大陸的不公平貿易報復措施，仍然有效。川普手上的「稅務武器庫」尚未清空。
法院雖裁定違法，但將生效日延後至10月14日，為白宮上訴最高法院留下空間。真正的終局，將由九位大法官拍板定讞。
最高法院的十字路口
未來，高法院九位大法官裁定的三種可能路徑，將分別重塑美國與全球貿易秩序：
A.法律：確立 IEEPA 不得用於課稅，並鞏固「重大問題原則」：涉及龐大經濟與政治影響的政策，須有國會明確授權；
B.經濟：IEEPA 關稅全數失效，美國財政部須面對數百億美元退稅，企業則迎來結構性不確定；
C.外交：英國、歐盟、日本、南韓等「被迫簽署」的降稅協議合法性受質疑，可能須重談。
A.法律：最高法院可能折衷，允許「走私關稅」存續，但否定「解放日」全球關稅；
B.經濟與外交：部分退稅，部分談判繼續，市場與盟友進入灰色地帶。
A.法律：承認 IEEPA 可支撐全面性關稅，相當於賦予總統單邊重寫全球稅制的權力；
B.經濟：企業與消費者面臨長期高成本，通膨與報復風險升高；
C.外交：美國盟友與對手不得不接受「談判以避免懲罰」的新常態，全球進入「關稅地緣化」時代。
理論上，最高法院一旦定調，其判例具全國效力，拘束所有行政部門與下級法院，不會僅限於原告企業。適用範圍鎖定 IEEPA 下的關稅，232 與 301 的措施則不受波及。
國會的政治支援
根據美國憲法第一條第八款，課稅權屬於國會。若最高法院維持裁決，川普要繼續推動關稅政策，就必須尋求國會背書。
目前，在共和黨掌握兩院多數的背景下，川普可能採取以下策略：
• 修訂《貿易法》第 122 條：調高稅率上限（現為 15%）與時限（150 天）；
• 預算與國防授權法案夾帶條款：透過「不顧其他法律」條款，為既有關稅披上合法外衣。
然而，這也意味著共和黨必須承擔「將課稅權交給總統」的歷史責任。在高度極化的政治氛圍下，這種支持的可能性不低，但代價將深遠。
白宮的行政備案
在白宮方面，若IEEPA關稅最終失效，川普仍可動用其他政策工具：
A.Section 122（1974 年《貿易法》）：宣告國際收支緊急，徵收最高 15% 的臨時關稅，最長 150 天。速度快，但幅度有限；
B.Section 232（1962 年《貿易擴展法》）：以國安理由針對特定產業加稅。鋼、鋁、汽車已在用，家具等新案正在研議。程序較長，但司法風險低；
C.Section 301（1974 年《貿易法》）：對不公平貿易行為加徵報復性關稅。川普第一任期對中國的「貿易戰」即依此而起。
其中，最可能的情境是「122 快速突擊＋232/301 定點施壓」，以填補政策真空。
經濟與外交的連鎖效應
10月14日，川普關稅案一旦裁定，將引發一連串的經濟與外交的連鎖效應。
• 2025 年 2 至 7 月，美國關稅收入約 1070 億美元，其中多數來自 IEEPA 關稅。若裁決維持，退稅與訴訟潮將是財政惡夢；
• Walmart、BestBuy 等零售巨頭已調漲價格，通膨壓力持續加劇；
• 跨國公司因政策不確定而延後投資，供應鏈重組暫緩。
• 英國、歐盟、日本、南韓簽署的降稅協議合法性受疑，談判進退兩難；
• 加拿大與印度等受懲罰性關稅的國家正「等待判決」，以決定戰略；
• 若最高法院維持裁決，盟友或視為美國制度制衡的正面示範；若推翻，則恐加速多邊秩序的解構。
川普關稅案對台灣的戰略警示
長久以來，台灣的半導體與汽車零組件高度依賴美國市場。川普關稅案的終局裁定，將使台灣面臨三重挑戰：
1. 風險：IEEPA 關稅撤銷後壓力減輕，但若轉向 232 或 301，台灣可能成為定向目標；
2. 建議：建立「合規證據鏈」（原產地、減碳、供應商盡職調查），防範調查與制裁；
3. 外交：應將「技術標準＋供應鏈韌性」作為談判籌碼，而非僅追求「稅率豁免」。
權力、人性與制度的交叉點
川普以第25任總統威廉·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為師，自稱關稅人，將關稅敘事包裝為民族復興的靈藥，並將司法矯正描繪為體制的敵意。然而，這場爭議的真正核心，是權力要如何馴服在民主制度之內。
美國司法的兩記槌聲提醒我們：國家可以強硬，但必須在法治的邊界內強硬。若權力無度，強硬只會淪為昂貴的幻覺。
塔西佗(Tacitus)曾警示：「國家越腐敗，法律就越繁瑣」(The more corrupt the state, the more numerous the laws. )。這句話，正是對當下美國最辛辣的諷刺：當總統以緊急之名濫用課稅權，國會試圖以更多條文追認權力的越界，法律數量或許繁多，但民主的精神卻日益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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