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專屬文章 李忠謙專欄：川普只有「聯中制俄」或「聯俄制中」兩個選項嗎？

由於台灣地處第一島鏈的核心位置、更是美中新冷戰的最前線，美國總統川普的「好大一盤棋」到底會怎麼下，對台灣的命運與未來勢必造成強烈拉扯。當然，川普在白宮的戰情室裡究竟有沒有「這盤棋」，一直是川黑與川粉饒富興味的話題，至今也難有定論。然而望之不似人君的川普做的可是美國總統，他的戰略企圖與一舉一動，畢竟還是會深刻衝擊全球地緣政治的利益與佈局。

如果說川普真的是隨興治國、毫無規劃，白宮國安顧問與國家安全會議裡的所有官員都只是做做樣子，似乎又太過不符常理。那麼「這盤棋」會是什麼樣子呢？將尼克森（Richard Nixon）時代的「聯中制蘇」大戰略反過來操作的「反向季辛吉」（Reverse Kissinger）戰略，是不少分析家們的共同判斷。

在尼克森國安顧問與國務卿季辛吉（Henry Kissinger）的建議與操作下，美國對中蘇結盟關係中較弱的一方施壓，成功分化了兩者，最終贏得了冷戰。有趣的是，在瓦爾茲（Mike Waltz）轉任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後，川普的魯比歐（Marco Rubio）也跟季辛吉一樣身兼白宮國安顧問與國務卿兩職，在白宮西翼與國務院都有自己的辦公室，那麼魯比歐也會跟季辛吉一樣操作分化中俄聯盟、而且這次是「聯俄制中」嗎？

台大政治系名譽教授明居正日前在《下班瀚你聊》節目表示，為什麼川普一天到晚去討好普京，因為這背後可能有個陰謀。明居正判斷，如果俄羅斯願意跟烏克蘭停火，普京希望川普像二戰之後幫助歐洲重建一樣，對俄羅斯也實施21世紀版本的馬歇爾計劃，協助俄國發展民生工業與製造業。川普當然不會直接答應，而是要求普京跟他一起對付中共。

明居正的猜想與分析，就是典型的「反向季辛吉」戰略。川普與普京之間究竟有沒有這個條件交換，在白宮與克里姆林宮證實之前（或者至少俄羅斯真的跟中國決裂之前），恐怕一切就只是個猜測。從普京前兩天下令對烏克蘭發動的大規模空襲，把川普氣得大罵要考慮動用制裁來對付俄羅斯來看，就算川普與普京就算真的在談這些事，恐怕也不是太順利。

「季辛吉戰略」根本不存在？

不過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亨利・季辛吉傑出教授」白蘭斯（Hal Brands）在《彭博新聞》的專欄指出，「反向季辛吉」的想法其實本身就具有誤導性，因為季辛吉1971年出人意料地訪問中國，與其說是中蘇關係破裂的起點與關鍵，不如說只是充分利用了雙方已經發生的齟齬；又或者從中國的角度看，也可以說是毛澤東操作了遠交近攻——拉攏美國對抗蘇聯。 （相關報導： 美軍印太司令警告成真？《金融時報》：解放軍「以演轉戰」劇本浮現，PCH-191火箭射程籠罩全台 ｜ 更多文章 ）

雖然在季辛吉訪問北京的第二年，美國總統尼克森後腳也踏上了中國的土地，美中關係在此後十年間快速升溫，最終在1979年正式建交。但眾所周知，1969年的中蘇邊界衝突才是中蘇交惡的高潮，尤其珍寶島保衛戰幾乎導致中蘇爆發全面戰爭。在蘇聯國防部長格列奇科（Andrei Grechko）得知蘇軍遭到解放軍伏擊後，極力主張對中國進行精確「核打擊」，建議蘇共中央總書記布里茲涅夫（Leonid Brezhnev）摧毀中國在羅布泊的核基地——但這些事發生在季辛吉訪問中國之前，而非之後。

白蘭斯也認同，歐亞兩大強權攜手抗美是令人畏懼的威脅，促使兩者分裂當然有利於美國大戰略。但一來川普不是唯一考慮這麼做的總統，拜登（Joe Biden）在位時從來不把普京當成盟友，但他也曾希望與俄羅斯建立「穩定且可預測」的關係，以便將精力盡可能集中在北京上；二來普京對美國的企圖興趣不大，這位獨裁者更想要併吞烏克蘭，所以他更願意跟習近平站在一起。

即便中俄向來互相覬覦對方的領土，但烏克蘭戰爭確實將這兩個獨裁強國選擇了戰略抱團——畢竟普京與習近平都清楚，如果彼此對立，他們就無法打敗共同的敵人。即便普京希望在多年的烏克蘭戰爭後讓美國能夠緩和敵意，但是他不可能跟反覆無常的美國達成一場脆弱而不穩定的交易，甚至為此放棄對俄羅斯來說至關重要的聯盟關係。

更重要的是，美國如果放鬆了對俄羅斯的壓力，北京反倒更可以跟俄羅斯進行國防合作，因為美國對俄羅斯的制裁已經消失，北京更可肆無忌憚地加強與俄羅斯的夥伴關係。而普京恐怕不會因為川普的示好跟北京交惡，反而會相信他與習近平的夥伴關係正在發揮作用，尤其川普更破壞了壓制中俄聯盟最重要的跨大西洋關係，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聯盟正在走下坡，莫斯科與北京沒有必要在這個重要時刻放棄戰略團結。

白蘭斯認為，與其說「反向季辛吉」是美國對付中俄聯盟的重要戰略，向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取經，可能更是挑戰中俄關係的正確做法。杜勒斯是美國總統艾森豪（Dwight Eisenhower）的國務卿，他促成《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堅決反對中共加入聯合國、以外交手腕促成台海非正式停戰，也是美國首位訪問台灣的國務卿。

杜勒斯如何看待當年的中蘇聯盟呢？他認為打破中蘇條約的關鍵，是不斷向弱勢一方施壓，使其向強勢一方提出代價高昂、難以容忍的要求。因為兩個侵略性的獨裁政權越接近，彼此的處境就越悲慘，因此關鍵在於最大限度提高中俄維護兩國關係的代價，迫使俄羅斯對中國產生屈辱且不安全的依賴。這麼做可能才會擴大中俄之間的裂痕，進而產生雙方決裂的可能性。

「雙重季辛吉」又是什麼？

除了反對「反向季辛吉」的聲音之外，華府智庫「國防重點」（Defense Priorities）亞洲接觸項目主任金萊爾（Lyle Goldstein）在《國防利益》撰文，主張川普政府該做的不是「聯俄制中」的「反向季辛吉」，而是同時降低與中俄之間的緊張關係，他又將此稱為「雙重季辛吉」戰略。

金萊爾認同季辛吉的外交手腕擴大了中蘇矛盾，促成北京對蘇聯長達二十年的公然挑戰，成功建立了對美國有利的權力平衡。因此許多川普的支持者希望他能採取「反向季辛吉」戰略，將俄羅斯從中國身邊拉攏過來，讓莫斯科成為牽制北京的重要力量。

不過金萊爾指出，川普的國務卿兼國安顧問魯比歐雖然也對「兩個核武大國聯手對抗美國」感到憂慮，認為「俄羅斯對中國的依賴日益加深，並非理想的結果」，但他也說過，不確定美國能否讓俄羅斯完全脫離與中國的關係。 （相關報導： 美軍印太司令警告成真？《金融時報》：解放軍「以演轉戰」劇本浮現，PCH-191火箭射程籠罩全台 ｜ 更多文章 ）

金萊爾認為，即便「反向季辛吉」的佈局方向，確實符合「優先派」（prioritizers）的主張：將美國的戰略重心從歐洲和中東移往東亞，進而全力制衡中國，但「這種做法存在諸多問題，尤其難以長期持續，更穩健的策略應是採取「雙重季辛吉」的路線，同步改善與莫斯科和北京的關係」。

金萊爾反對「反向季辛吉」的理據，除了中俄之間的「準同盟」關係不易打破，更重要的是北京之所以不願意跟俄羅斯進一步深化關係，就是顧慮美方的制裁與新冷戰的威脅。如果華府持續對北京採取激進策略，比方說提高貿易壁壘、強化西太平洋軍力部署，或是鼓動台灣的民族主義者，北京原先的顧慮可能就此消散，一個真正的中俄同盟很快就會成形，在太空、核武及海底等領域威脅美國的國家安全。

金萊爾指出，季辛格當年的原始構想其實不是「聯中制俄」，而是同步改善美國與中國及蘇聯的關係。尼克森在完成歷史性訪中行程後的3個月，他就飛抵莫斯科與蘇聯領導人布里茲涅夫討論軍控及貿易議題。由於尼克森當時與中國的突破性進展，讓莫斯顆也願意展現對話意願，包括《第一階段限制戰略武器條約》與《反彈道飛彈條約》都是在此時簽署，讓超級大國間的緊張局勢顯著降溫。

因此金萊爾主張，川普政府在推動與俄羅斯外交「重啟」的同時，也應當積極改善與中國的外交關係。尤其莫斯科與北京都曾表態，願意以更務實、更去意識形態化的方式與華府合作，這讓「雙重季辛吉」策略不僅再次成為可能、更是勢在必行，而且有助建立一個更穩定有序的新世界。如果「雙重季辛吉」能夠大幅降低全球緊張局勢，美國也能重新聚焦於經濟和環境等迫切挑戰。

普京在等川普給甜頭？

無論認不認同季辛吉「聯中制俄」的手段，目前確實有更多美國學者提出「反向季辛吉」的反對意見，認為「聯中制俄」不可行，甚至建議川普應該同時與中國及俄羅斯交好，認為這麼做更符合美國的戰略利益。金萊爾的建議，似乎也跟川普的單邊主義傾向更為合拍，但這個方向對台灣來說，也意味著美國更無意介入台海衝突與兩岸問題。

最後談一個小問題，明居正教授所謂「川普可能在跟普京談馬歇爾計劃」是否有這回事？俄羅斯當然希望引進外資，但是不是只有美國做得到呢？「波蘭國際事務研究所」（PISM）的中國事務分析家詩麗娜（Justyna Szczudlik）指出，川普結束戰爭的努力迄今為止都徒勞無功，美國政府甚至發出可能退出俄烏和談的信號，北京已經準備以某種方式介入烏克蘭問題——比方說參與維和行動、或者參與烏克蘭的戰後重建。 （相關報導： 美軍印太司令警告成真？《金融時報》：解放軍「以演轉戰」劇本浮現，PCH-191火箭射程籠罩全台 ｜ 更多文章 ）

詩麗娜指出，北京的介入將對歐洲和美國構成挑戰，此舉不僅能讓中國成為「關心烏克蘭和平的聯合國安理會成員國」，也能減輕國際社會對中國作為俄羅斯幫兇的譴責壓力。中國更有機訪問發生戰鬥的地區，直接了解烏克蘭的重建需求，並且觀察當代歐洲最大規模的戰爭是如何進行的。如果說中國正在為戰後介入烏克蘭的事務做準備，由此來看，由中國提供俄羅斯重建資金與協助，毋寧是更為合理的國際安排。當然川普也能這麼做，但是這大概也意味著徹底背棄歐洲盟友，讓西方聯盟繼續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