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歲退休已經太晚了？法國逾百萬人抗議年改，這攸關他們的民族認同

根據一份法國研究，多數勞工都喜歡他們的工作，但其中約一半人認為62歲退休太晚了。

「馬克宏犧牲你的退休！別犧牲我們的！」法國逾百萬示威者7日再度走上街頭，抗議政府年金改革計畫，將退休年齡由62歲延遲至64歲，並且到2027年，變成必須工作滿43年才可領取全額退休金。

政府堅信，如果年金制度要平衡收支就必須改革，因為法國人的平均壽命比1980年多了近十年。政府提倡，延遲退休年齡是填補年金赤字的必要手段，也是更公平的方式，否則到2030年，年金赤字將達到140億歐元（約新台幣4535億元）。

法國民眾顯然未被說服，各地勞工走出學校、煉油廠、發電廠、機場和大眾運輸系統，這是法國八大工會號召的第六輪罷工和抗議行動，規模也比以往龐大。工會組織者呼籲全國罷工行動「癱瘓法國」，而行動登場的這一天，確實嚴重影響交通運輸與學校運作。法國內政部稱，全國各地遊行人數128萬；法國總工會（CGT）則說，示威人數多達350萬人。

《紐約時報》（NYT）分析指出，法國比其他西方工業國家社會，都要更加珍惜退休生活、崇尚工作與休閒平衡，馬克宏（Emmanuel Macron）政府的計劃觸動了法國人的敏感神經。因此，法國人強烈抵制推遲退休年齡，不只因為不滿工作年限變長，也是為了守住法國民族的自尊心。

週一要練舞，週二和朋友一起做勞作，週三照顧兩個孫子。從祕書身分退休的米維爾（Martine Mirville）在女兒居住的諾曼第（Normandy）海濱小鎮買了一套公寓，開始她夢寐以求的下一階段人生。「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會說，能走到這一步是多麼幸運，」67歲的米維爾向《紐時》說，「現在是享受生活的時候了。」她使用了最近年改抗議活動中常聽到的流行語。

為什麼退休對法國人很重要？

法國人為什麼如此執著於退休生活？原因很複雜，涉及歷史、身份認同及對勞工保障體系的自豪感。二戰後，指揮協調法國各派抵抗運動的組織「全國抵抗委員會」（National Council of the Resistance）引入了法國當今的年金制度，它連同國家醫療保健體系保障，是法國作為社會福利國家最引以為豪的措施，也幫助將四分五裂的國家團結起來。

而且在法國人看來，判斷社會是否向更美好的方向邁進，能以工作負擔的減輕程度來衡量。1880年，法國社會主義思想家拉法格（Paul Lafargue）出版《懶惰的權利》（Le Droit à la Paresse）一書，主張每天工作三小時，並譴責「熱愛工作真是瘋了」。20年前，一本教你怎麼在工作偷懶的指南《日安，懶惰》（Bonjour paresse）成為法國暢銷書。 （相關報導： 哲連斯基親自邀訪烏克蘭，遭麥卡錫一口回絕：我沒必要去、我們也不會開「空白支票」 ｜ 更多文章 ）

法國年金制度的設計很簡單，讓還未退休的勞工支付老一輩人的養老金，從而建立各世代與族群的依存關係，創造社會和平。今天法國碰見的問題是，嬰兒潮一代已經退休，人口平均壽命比年金制度設計者假設得還要長，而支付養老金的年輕勞動力卻因為少子化而沒有跟上。2000年，1名退休者的年金有2.1名勞工所繳的費用支應，而2020年只剩下1.7人；到2070年，這一數字預計將降至1.3 人。

二戰剛結束的那幾年，能活到退休的人口只有三分之一，他們領取年金的年份不長，約只有3年，金額大概是退休前工資的20％。比起當時，現在法國的年金支付金額和預期壽命都增長了，男性平均退休年齡為60.4歲，女性為60.9歲。

在被評為最佳養老地的北部小鎮格蘭維爾（Granville），62歲居民的亞科維利-哈蒙（Catherine Iacovelli-Hamon）說，她的退休金大約是退休前薪水的四分之三，足夠她去旅行、上餐館和看電影等娛樂開銷。

現在，法國領取退休金的老年人比一般人更富有，他們能以更少的開支獲得退休前收入的75％，並且能領取年金20年以上。法國只有4.4％退休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是經合組織（OECD）38個國家中老年人貧困率最低的國家之一。根據法國政府的統計數據，2021年達到65歲的人口可以期待無病痛又快樂的退休生活持續11至12年。

巴黎Iseec商學院社會學教授蓋倫（Serge Guérin）說，退休不再是死亡前的短暫緩刑，而是「生命的下午，一段幸福的時光」，終於可以享受興趣、旅行。退休也被視為對工作生活的補償。蓋倫說：「在法國有這種看法，工作時間就是等待享受生活的時間。」

馬克宏政府擔憂年金體系崩潰，認為提出年改措施才能穩固財務基礎。然而根據民意調查，法國絕大多數人反對將法定退休年齡從推遲到64歲。「我們當然有能力像美國人一樣有效率。但不要忘記，生活不只有工作，」58歲的示威者波賽提（Hervé Bossetti）身穿囚服，舉著的標語牌寫道「工作的囚徒」。他說：「在法國，我們相信人有工作的時間，也要有個人發展的時間。」

喜歡工作，但62歲退休太晚了

格蘭維爾的另一位居民、現年70歲的多倫（Jean-Paul Doron）說，他18歲開始工作，當過金屬工人，後來在國營法國電信（France Telecom）當倉庫管理員。2008至2009年間，法國電信醞釀改制、裁掉逾2萬名雇員，造成多達35名員工自殺的慘劇，他們有些人上吊、自焚，有人跳河或臥軌，有的直接從辦公室窗戶一躍而下，更有人在眾目睽睽下拿利刃剖腹。

「法國電信自殺潮」震驚全世界，該公司也成為法國可怕工作文化的代名詞。「人們不應該等到退休後才擁有自由，」多倫說，「年輕一代需要為爭取尊重人的待遇而奮鬥。」

有研究人員認為，法國的職場充滿壓力，工作文化仍然重視位階等級。「人們常說『工作讓我很焦慮。我不一定因此出現健康問題，但我覺得很難承受。』他們感到壓力，總在快節奏中工作，從來沒有辦法從容地完成工作。」就業和勞工研究中心（Center for Employment and Labor Studies）研究員喬利維特（Annie Jolivet）說道。 （相關報導： 哲連斯基親自邀訪烏克蘭，遭麥卡錫一口回絕：我沒必要去、我們也不會開「空白支票」 ｜ 更多文章 ）

年金制度於1945年引入法國時，可領取全額退休金的年齡為65歲。1981年社會黨（Socialist）總統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將此年齡降至60歲。從那時起，任何迫使法國人延長工作時間的改革都會激起憤慨和抵制。2010年，時任總統薩科齊 (Nicolas Sarkozy) 將法定退休年齡從60歲提高到62歲時，引發了大規模抗議。

2002年後，法國引入每週35小時工作制。把工作視為生活優先的法國人比例逐漸下滑，根據民調，1990年認為工作「非常重要」的法國人達60％，但2021年只剩下24％。過去20年民調顯示，大約四分之三的法國人一再表示滿意自己的工作，但他們仍希望儘早退休。

「這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地方，」蒙田研究所（Montaigne Institute）研究員馬蒂諾特（Bertrand Martinot）說，最近研究顯示，絕大多數法國人對工作感到滿意，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工作很努力，近一半說認為62歲退休已經很晚。這表明法國社會對這議題沒有共識。

馬蒂諾特解釋，民眾憤起抗議亦可能是源於不信任政府，國家政府改變退休年齡，違背了對勞工的長期承諾。他說，這種社會契約默認「如果未來退休時間長，生活質量好，人們會願意現在接受高強度的工作和低薪。」

社會保障研究所（Institute for Social Protection）所長克雷蒂安（Bruno Chrétien）則解釋，法國在二戰後建立社會福利體系，當時法國的超級大國地位剛被美國超越，社福體系成為了民族自豪感的一部分，「我們沒有那麼強大，但我們仍然擁有其他人沒有的東西——世界上最好的社會保障體系。」克雷蒂安說，而現在讓法國人推遲退休，便傷害了他們的認同感。 （相關報導： 哲連斯基親自邀訪烏克蘭，遭麥卡錫一口回絕：我沒必要去、我們也不會開「空白支票」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