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一觀點：對傅達仁安樂死的觀點

傅達仁終於走在自己安排的旅途上下車了，議題受到高度關注，卻留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爭議，實有必要檢視或釐清。對現代醫療體系似乎也有檢視的必要。

傅達仁選擇安樂死，架構在「因為痛苦，生不如死，個人應該有權決定自己的死亡，擺脫痛苦，安樂善終」。主張政府應該推動安樂死。但是要問的是：

一、因為痛苦就可以選擇死亡嗎？或因為痛苦且疾病必死，所以可以選擇死亡或人為提早死亡，擺脫痛苦嗎？痛苦與去死有必然的邏輯關聯性嗎？

二、死亡就是痛苦的解脫嗎？

三、非以自然規律（包括自願與非自願），以人為方式進入死亡，是否即是自殺？人為選擇死亡，議題非常複雜，主張安樂死的單一方式未必恰當吧？

第一，胰臟癌非常痛，知名詞曲創作家梁弘志形容「痛起來在地上打滾，很想死」，外人實難體會。曾獨家在醫院採訪他，梁弘志不住地禱告，訴說年輕時的故事，他將嗎啡衰減時的疼痛作為懺悔與贖罪的獻祭，接納疼痛，最終以自然方式走入安息。人在面對疼痛、生命痛苦與死亡的方式有諸多選擇，精神的毅力與決定往往超越肉體疼痛的耐受度。

疼痛有藥物可以控制，不然傅達仁何其能瀟灑地參加兒子婚禮？又如何能表情毫無痛苦地死前在湖畔留下影音？既然熬得了痛，只是不能接納疼痛，因此主張「疼痛則選擇死亡」，在邏輯上難具推論性吧？即使胰臟癌難治與必死，伴有間歇性疼痛，難道「難治、必死、疼痛」，甚至人生因此痛苦愁煩，就可以讓選擇死亡成為合理嗎？顯然也沒有邏輯上的合理性。

第二，死亡真的就是一了百了解脫了嗎？死後世界，科學界確鑿的只有瀕死經驗，時間在剛死不久又再回來，包括經過隧道與光等等。但是進入長久死後的世界，包括死後審判與死後生活，幾乎不是當事人瀕死回來後的說法，主要是透過靈媒或借竅，以靈魂現身說法，這些資料豐富，許多宗教都有。若是自殺者，在陰間有多方呈現：因為違背天律，遭受懲處受罪；有的在陰間受苦，等候陽壽時限終了；有的接受審判，在無間地獄飽嚐酷刑……根本無法解脫，種種現身說法故事非常多。

人的靈性不滅，不僅是宗教界普遍教義（基督教從五百多卷記載中，抽取出舊約39卷+新約27卷=66卷，靈魂輪廻不滅被拿掉了），目前自然科學界量子物理與社會科學界資料蒐集等，都有人提出實證。幾乎所有宗教都禁止自殺，靈性不滅，自殺影響天道倫常，佛教以業力與因果輪迴，嚴厲禁止自殺。儒家孝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不僅自殺不孝，連生病沒照顧好身體都是不孝。 （相關報導： 傅達仁走了！想善終自己決定　《病主法》明年上路 ｜ 更多文章 ）

在基督教、伊斯蘭教等一神信仰中，人的生命由神所賜，生命主權在神，豈是人所能恣意而定？傅達仁說，「我按照上帝的指示，走在祂的腳下跟祂走……」、「……我…按照祂的行事、祂的律定，按照祂可能的日子走……祂不讓我今天就走……所以按照上帝所訂的日子」、「下車的地方是上帝給我的」……等等，這些「歸給上帝」的判斷從何而來？包括瑞士安寧機構、出席婚宴、幾度延後死亡時辰、…哪個不是傅達仁自己的選擇？何以推給上帝？上帝會允許自殺嗎？自殺會符合神的心意嗎？神會照顧採取自殺方式進入死後世界的靈魂嗎？

第三，人為的選擇死亡，這個命題非常複雜，很多事情都沒有研究，諸多問題都必須釐清：

一、為何想做人為選擇死亡（自殺）的選項？有必要嗎？

二、死亡的方式如何？諸多形式未必安樂死，傅達仁鍾情於安樂死，是否太專一單調了？

三、生命的韌性與可能性非常複雜，是否因為肉體的暫時失能，必須導致給予肉體的死亡作為終結？

四、人為剝奪生命權的問題：

（1）生命終了是肉體死亡，誰能剝奪肉體？肉體出問題，就由人類的靈性或意識找到方法終止肉體的存活？意識有這個權力嗎？意識與身體原本相合，肉體的問題可以找到方法解決嗎？肉體被意識送葬後，意識本身有何影響？這些對於人來說，還沒搞清楚，可以任意妄為嗎？（2）誰有權剝奪生命？為何要剝奪？傅達仁想要剝奪肉體的生命，他充分知道這個選擇的問題嗎？是最好的選擇嗎？理由充分嗎？還有其他選擇嗎

五、法律問題：

（一）刑法257 條「加工自殺罪」，包括教唆或幫助他人使之自殺，或受其囑託或得其承諾而殺之者，處1 年以上、7 年以下徒刑。台灣法律得以約束自然人，屬地與屬人主義，瑞士執行單位「尊嚴」違反台灣法律，是否可以禁止？

（二）傅達仁推動安樂死的法律，問題是，法律得以剝奪人的生命權是因為刑事犯罪，如果是某人身體出問題，想死或自殺，法律有無權力因此可以或容許制定法律去剝奪人的生命權？

（三）協助善終，是否有制定法律的必要性？；

1. 善終是個人的機遇，還是一個國家必須給予的權力？2. 臥床失能或喪失意識，即使法律給予「死亡執照」，是否就是或就能善終？

（四）憲法層級的問題：

1. 憲法第8 條：人民身體之自由應予保障，雖然是指法律刑事程序，但是否可放大解釋對自己身體相關權益？

2. 第15 條：人民之生存權應予保障。這條顯然重在保障，並不能剝奪。

3. 第22 條：凡人民之其他自由及權利，不妨害社會秩序、公共利益者，均受憲法之保障。這條有包括人民有權決定死亡的權力嗎？這條比第8 條更為明確，憲法著重在保障身體與生命，並未包括剝奪身體或生命的權力。

六、人為方式剝奪生命如果確切必要，其方式是否可以有諸多選擇？

（一）自願：選擇他人給予加工的安樂死、自己找方法（例如不吃不喝餓死、犯法、燒炭、跳河…）這些方式的問題都沒有釐清，傅達仁只選擇安樂死，是否過於單一？往生前都還能談笑自若，但已炒熱話題，似乎已無反悔餘地，打著鴨子上架，究竟後悔與否？

（二）非自願：意外、他殺、天災…，傅達仁可能求過，可惜沒發生。

七、人為選擇死亡就是自殺，自殺在文明社會目前還是禁忌，但是應該可以藉此機會予以充分討論，其成因非常多，目前社會科學似乎研究得不夠徹底，也沒找到方法予以對應，包括疾病等問題導致厭世的調整或治療…等等。

八、必須釐清仍有生命力的失智、癱瘓活死人、久病臥床……等，與沒有生命力只靠機器的不可逆昏迷或腦死的情況，予以分開對待。後者如果拔管，將自然死亡。前者則仍有生命力。目前後者問題法律有解，容許拔管。可是前者的問題複雜，即使照顧者疲於奔命，棄之後快，仍存在人道問題，前者是否必然導致選擇加工死亡？

九、安寧療護難道不足以選擇嗎？

第四，傅達仁的案例還透顯了一個問題，他選擇死亡的核心是醫療，如果醫療得以痊癒，傅達仁應當不會想死。傅達仁雖有切除膽囊與半個胃，主要還是胰臟癌，他的治療幾乎採主流西醫為主，胰臟癌在西醫幾乎是不治之症，雖然全球目前對於胰臟癌的各式治療，包括自然療法、另類療法、…，也未必有特殊有效的治療方法，但是台灣目前醫療制度仍然過於狹隘，西醫為主，中醫為次，對所謂自然醫學、替代醫學或另類療法……等，仍屬堅壁清野密不透風不給活路的態度，甚至相當排斥。目前德國以「任何人有權力尋求任何治療方法」的精神，將自然醫學…等納入醫療研究的範疇，打開人民更多的選項。

實際上，自然或替代醫學也早非吳下阿蒙，已經逐步地進展，納入自然醫學與生物科學方法，提供更多元與實證的效度，重點是，台灣是否可以打開一扇門，修改相關法令，將自然醫學等相關醫學知識給予更廣泛與更多元的納入體系來研究，讓各種醫學都獲得現代化、科學化與科學實證的驗證，增加醫療的廣度與效度，這應當才是全民之福。藉著傅達仁，提出一個更為根本的主張。 （相關報導： 傅達仁走了！想善終自己決定　《病主法》明年上路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台灣宗教團體愛護家庭大聯盟（護家盟）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