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芬伶專文:反諷與倒寫─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2021-03-2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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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看來好像是具備生命的象徵,事實上,加在女人身上的符號,常是脫離泥土無根的花朵,只具備花的表象,而不具備植物野性的生命力。(示意圖,Josch13@pixabay)

花,看來好像是具備生命的象徵,事實上,加在女人身上的符號,常是脫離泥土無根的花朵,只具備花的表象,而不具備植物野性的生命力。(示意圖,Josch13@pixabay)

寫小說除了寫活人物、照顧情節、寫活對話、選擇敘述觀點、布置場景,如何進一步深化小說的戲劇張力?利用對比設計以加強諷刺性,以及利用倒寫以顛覆性別刻板印象,可說是較複雜的技巧。凡人都不喜歡單調平直,對比設計是打破單調的重要方法:簡單的對比如好人與壞人、英雄與魔鬼、美女與巫婆、王子與乞丐,都能形成對比設計產生戲劇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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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諷刺技巧又分為反諷(irony)、嘲諷(satire)、譏刺(sarcasm)。

其中反諷為最高級的諷刺技巧,它是語言的諷刺,常以反語或雙關語出之。如我們對倒楣的人說:「你的運氣未免太好了!」又如杜甫諷刺當時社會貧富不均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嘲諷也是在語言上,但卻是較露骨直接的諷刺,如白居易寫《長恨歌》諷刺唐玄宗:「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但使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譏刺多半是情境或動作上的諷刺,常出現尖酸刻薄的情境或突梯可笑的場面,如《儒林外史》描寫范進中舉種種誇張可笑的情節。

反諷(irony)作為非常重要的諷刺技巧,常與對比設計;有如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中慳吝刻薄的猶太人和有情有義的男主角,反諷商場上的利益至上,又如《西遊記》中的孫悟空和豬八戒,反諷人性之矛盾。

以張愛玲之〈紅玫瑰與白玫瑰〉為例,文中以男性的觀點寫「振保生命裡兩個女人,一個是聖潔的妻子,一個是熱烈的情婦……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這句話對於傳統的男人確有幾分真實。他們把女人分為貞女與妓女兩種,這種簡單刻板的二元分立,由女性的筆寫出就充滿反諷的意味。同時它也是倒寫,即表面同意,事實上是加以拆解的過程。

文中一再強調振保是個「好人」,所謂的好又是反語,在一個不講求兩性相互尊重與理解的制度下,男性被設計成追求成就、捍衛家族利益的無情怪物,正因為內心乾枯,才會將自身的情欲投射到女人身上,而人的內心有天使與魔鬼,面具與陰影,經由他內心折射出來的女人也只有兩種,一種是無私自我奉獻的聖女,一種是淫蕩無恥的妓女,前者無性,後者多欲。振保輕率地離開熱烈愛他的紅玫瑰,娶了看似貞潔的白玫瑰,情欲無法滿足,落得以嫖妓度日。當他多年後再見到紅玫瑰,看她生活美滿,不禁淚流滿面,那並非懺悔的眠淚而是失敗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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