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悼念一個時代

2014-01-06 12:54

? 人氣

李泰祥的凋謝,不只是個人,也代表一個時代。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1970年代,一條日光大道,貧窮的台灣迎來一群戰後成長的作家與藝術家;他們口袋空空,腦袋却裝滿了夢想。

一條日光大道,奔走著三毛,上路了李泰祥、馬水龍、史惟亮、林懷民、蔣勳、李雙澤⋯。他們遠離戰爭,但戰爭好似如影隨形;1972中華民國喪失聯合國席次,1975蔣介石去世,1978美國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台灣斷交。

雨季隨時伴著島嶼,但天真的他們被飽飽的夢包圍;來不及憂鬱,他們夢想著流浪,夢想著寬闊的草原,夢想如天空飛翔的小鳥,如山間輕流的小溪。戒嚴體制關不住他們的靈魂,他們從巴黎、美國、西方古典音樂、披頭四的浪潮中爬出來;他們要為自己的時代打造一條日光大道。

那個時代已離當下許多人太遠。70年代台灣政府不允許觀光簽證,除非商務或留學出國,每個人皆如籠中之鳥被關於島嶼。但國家體制關地住人的軀體,關不住人的心靈。年輕的他們嚮往著世界波濤洶湧的吶喊;同時也纏綿於故鄉泥土的情感。於是「不用問我從那裡來」,「我醉了,我的愛人」,日光大道上走著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他們眼睛裡皆有兩個自我,一個在遠方,一個在此地。

林懷民追憶那個時代,常常一群人小聚,窗外即錯覺這一小措人即足以改變時代。其中李泰祥第一回一個阿美族的音樂家開發表會,那是個冬季,他窮到沒有錢買西裝,除了少數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李泰祥向朋友借來一套夏天的西裝;冷冷的風,台上的李泰祥演奏著自己的作品,時而淡愁低吟,時而豪情奔放;風是冷的,他手間的音符是熱情的。

李泰祥後來因緣際會一腳跨界踏進流行音樂,他以交響樂般的作曲風格,烘托三毛的詞、羅青的詩;從此改變了台灣的流行曲風。在此之前,李雙澤已發起「唱自己的歌」運動,但民歌只停留校園尚未真正打入主流。「三台」主導的音樂市場仍充斥著日本東洋風翻唱風,直至「橄欖樹」「歡顏」⋯如星辰般出現。自此羅大佑、梁弘志、陳志遠、李宗盛⋯台灣不只「唱起自己的歌」,甚至到2000年前仍穩坐華語音樂中心。

1988年李泰祥48歲得了帕金森症,許景淳回憶那是一段不歸路。在此之前約莫九年,自「橄欖樹」大紅後,李泰祥每年均舉辦「展望與回顧」音樂會,自己彈奏鋼琴或者指揮。他才四十幾歲,人生充滿了對未來長路的憧憬。為許景淳製作「真想要飛」專輯時,李泰祥堅持交響樂配樂,為了節省經費兩人至上海灌製唱片,指揮時李泰祥發現自己的手是抖的⋯那一刻「歡顏」第一回離開了他的臉龐,這個山裡長大的孩子,從來不知什麼是憂愁,但那一刻他知道作為一名彈奏者、指揮家⋯他的處境只比耳聾的貝多芬好一些。

悲劇開始於日光大道上蔓延,三毛1991年憂鬱症自殺,李泰祥必須克服極大的困難才能作曲。他們曾照亮了一個時代,以自己的體溫;然後在那個時代正燈火輝煌的某個夜裡,他們共同航向了寂寞,航向了離去,航向了貧困。

人生從此是淡淡哀愁,往事如幻又如真,縱有笑語只能輕聲擺於回憶中。民國一百年元旦當天升旗前「國歌」,是李泰祥留給台灣的最後禮物。他受文建會主委盛治仁之託找了八個交響樂團,重新編奏許多人懷念的「國歌」。但他的電腦已過於陳舊,許景淳曾找我幫忙,我想把家裡Mac電腦給他,但仍不符合他要求的規格。於是當馬英九聽聞李泰祥罹癌且因治療帕金森症積欠上百萬醫療費探望他時,他什麼都沒要,只渴望一台足夠規格的「電腦」,幫他完成「最後的譜曲」。

曾經開創時代的音樂家,最後因罹患甲狀腺癌臨終前長達一年不能開口說話,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符。他的晚年靠著慈濟、郭台銘夫人及殷正洋⋯最終無聲地告別了所有他愛與愛他的人。

而世間直至他終於離世,才又想起了他;想起那個曾經深深以音符影響我們青春的一代人物。

「天上的星星為何像人群一樣擁擠?地上的人們為何又像星星一樣疏遠?」李泰祥過世當夜我聽見那一代的人,同聲問,問活著的我們。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