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蝶人」出場，一眼看到長征老幹部特有的傲慢：《我是蔡孝乾》選摘（3）

保密局老特務谷正文的口述回憶，在誇張描述逮捕現場作為鋪墊之後，緊接著的情節發展，就是讓蔡孝乾被捕時正好在橫跨新店溪的川端橋（今光復橋）下「釣到一條大魚」的「捕蝶人」自己出場，大顯身手，攻破尚不知其真實身分的「老鄭」的心房。

谷正文自稱早年以軍統臥底身分參加過一二．九運動，而由此關係參入八路軍，曾在一一五師山東根據地的「文藝宣傳隊」工作，後來復歸軍統。因此，他「第一眼看到」身穿「筆挺的高級西服，搭配著一條花色鮮明的領帶」的老鄭，雖然「臉孔」是「陌生的」，「竟意外地非常眼熟」。因為老鄭「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長征老幹部特有的傲慢」，他「在一一五師期間看過太多了」。只是，他的晚年憶述又加了很多他不可能知道的主人公的內心想法，例如，「他對自己的儀表感到非常滿意」；「蔡孝乾是一個相當自負的中年男子，在他心裡，總認為中國共產黨很快就會將奄奄一息的國民黨趕入海中，而在解放台灣的任務上，居功最大的，無疑地便將是蔡孝乾本人。他一直無法相信自己竟會落入國民黨手中這件事。」 等等。因而，他的話語的可信度又再打了折扣。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試著看看他的劇情是怎麼編的。

老鄭跑了

老特務谷正文憶述說：老鄭見到他，用「輕微的台灣國語」向他抗議他們的逮捕行動不合法。然後「把雙手伸平，皺著眉頭說：『我不習慣被人銬著手銬說話。』」他直覺老鄭「若不是台共的頭號領導人，至少也是領導人的左右副手」，於是「向張清杉要了鑰匙親自為老鄭解銬，並與他聊起長征往事。」他「並不期望這種友誼攻勢很快就能收買」老鄭。因為他瞭解，老鄭的「黨齡很深，黨性很強」，在他找出老鄭的「真正弱點之前，友誼攻勢的效果是有限的」。他強調，「一個人說話是不是誠懇，從他的雙眼大致上可以看得出來。而蔡孝乾〔老鄭〕落網後的最初幾天，應訊雖然大方，但是眼神卻閃爍不定，所說的內容大抵不著邊際。」他「從第一眼印象」便假定老鄭「很注重物質生活」。他認為，「這種人，如果能充分滿足他的物質慾求，慢慢地，就可以主宰他，到那個時候，他什麼話都會說。」因此，他「並不心急」，他確信只要老鄭在他手中，「肅清共諜的工作很快就會結束了」。他於是南下保密局高雄站，親自帶隊，幫忙展開大規模搜捕行動。但還不到一個星期，張清杉就打電話給他，用沮喪的語調說：「老鄭跑了。」然後報告事情的經過： （相關報導： 許劍虹觀點：中華民國的克勞斯·巴比─保密局偵防組上校組長谷正文 ｜ 更多文章 ）

午餐時，老鄭拒吃保密局為他從中華路買來的水餃大餐（谷按：就當時的生活水準而言是昂貴的美食），說吃膩了想改吃「延平北路波麗露的牛排」。負責監視的特務牛樹坤雖然光火。但因谷特別交代要滿足老鄭的物質要求，只好忍氣去波麗露買牛排。飽餐一頓之後，老鄭對那名特務表示感謝，說要送一條會讓他升大官的線索。老鄭看那特務被「搔得心裡癢癢的」，就繼續說，他所參加的各級會議，全都透過一名姓施的聯絡人，只要把這個聯絡人抓起來，台灣共產黨就全在掌握之中。（谷按：因為保密局裡尚無人知道老鄭就是台共領導人，所以他提到的施姓聯絡人具有很大的說服力。）老鄭於是說，他們可以帶他到博愛路電信總局，當場指認在那裡任職的聯絡人。牛樹坤把此事告訴同僚張西林，就另外帶了三名幹員，領著老鄭一同前往電信總局。一進門，老鄭便鄭重其事說：「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你們暫時和我保持一段距離，當我在哪裡停下，我面前的那個人就是聯絡人。」然後獨自沿著櫃台走著，直到櫃台另外一端時，忽然拔腿快跑，從側門奪門而出。但是一直「悄悄尾隨，並埋伏在側門外面」的張清杉卻揪著他的衣襟說：「蔡先生〔按：此時應該還是叫鄭先生〕，你要去哪裡？」老鄭「一臉悻然，淡淡地表示，他所要指認的人沒來上班，他怕受到責備，因此，突然興起從側門逃跑的念頭。」他看牛樹坤和張西林都相信他那動人的說詞了，「又擠出非常愧疚的表情說，施姓聯絡人雖未上班，但他知道住處，晚上到那裡去抓，就有如探囊取物。」晚上九點整，牛樹坤和張西林又瞞著張清杉，帶老鄭前往「仍有許多日據時代的木材廠」，「環境頗為複雜」的武昌街，逮捕施姓聯絡人。老鄭沿著木材廠一間一間指認，每指認一間便說「快到了」，最終趁著牛樹坤和張西林不留神時，衝入一間黑漆漆的木材廠，然後「杳無蹤影了」。

姑且不論谷正文所述內容的真實與否，單就虛構小說的敘事規則而言，他這段論述就犯了嚴重的敘事觀點的錯誤。也就是說，據其所云，此段情節的敘事者是張清杉，敘事者張清衫卻總是幾乎不在事情的現場。那麼，這樣的敘事情節，即便在虛構小說裡，也是不成立的。

回到歷史的現場。根據谷正文的轉述內容，老鄭脫逃的木材廠，應該不是在城內的武昌街，而是設在淡水河邊環河南路黃財經營的合榮發製材廠。沒錯，黃財是另有住家在與武昌街隔鄰的開封街二段七十五號。據此，也可理解，谷正文在晚年編故事時就隨意把它們攪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看看蔡孝乾及黃財等當事人的說法吧。

劉英昌：後來，我才知道蔡孝乾已被捕了。我感到情況不對，海邊密探不少，就和妻子到圓環附近的雙連街，去找劉英德的朋友謝新傑。我估計謝才入黨不久，即使蔡被捕，他應該不至於馬上有危險。哪知，我妻子一入屋，就見到特務在等著。謝本人不在，謝的妻子在。我裝作不懂北京話，要謝的妻子翻譯。特務用槍頂著我。我們只好老實地坐在屋內的床邊。特務看了我的身分證，知道我就是他們要逮捕的人，立刻把手槍上了子彈。我趁機用日語同我妻子說，一有情況就將門打開。特務訓斥我們不要說話。過一會兒，我說口渴，然後趁著謝妻端水擋住特務視線時，一口氣將特務壓在地上，奪門而出。

張星兒：因為陳先生命令我夫妻倆離開台灣到日本去，正月二十幾日，我倆就離開基隆，先到台北謝新傑家住約一星期，後住黃財家一天，再到蘇澳旅社住一日，以後由何榮全設法在宜蘭他的姘婦處住宿，最後到東澳大鼻家住。我們托何榮全設法接洽舢舨，在東澳上船，先駛往海外，再登上開往琉球的走私船。但兩天仍未能洽妥。我倆即於二月九日離東澳（行李留大鼻處），先回基隆家裡看看，再到台北設法籌錢。但到台北謝新傑家即被政府人員發覺。我丈夫和政府人員格鬥。我將該員的手槍抽走，拋在門外。我丈夫及時逃脫。我逃走不及遂被逮捕。

劉英昌：我以後知道，蔡孝乾雖然被捕，但我去香港，以及我父親托人給他做假身分證的事，他都沒說。他後來利用時機，在特務押他回黃財住處取衣物時，逃跑成功。

黃財：自鄭不見後，我即吩咐家人：若有人來找鄭先生及劉英昌、吳義雄等人，或來詢問時，應回說不知道，或說很久沒有來了。以免受牽累。那天夜裡，鄭某到我家，我剛好不在。家裡叫人去喊我。回到家時，家人告訴我說鄭某來過，但已從我家向屋後逃跑。然後我就被捕了。

蔡孝乾：二月六日當晚，我從黃財家乘機脫逃後，沿淡水河邊急行至小巷口，就僱得三輪車，向南昌路某委託行去借錢，以王光遠不在店內，即轉赴〔王〕寓所，吃了一些稀飯，借了五十元錢，即至臺大邊的廖德良家。簡吉曾告訴我，說他是山地幹部陳顯富的群眾關係。 （相關報導： 許劍虹觀點：中華民國的克勞斯·巴比─保密局偵防組上校組長谷正文 ｜ 更多文章 ）

谷正文：蔡孝乾的脫逃，也造成保密局，尤其是局長毛人鳳相當大的壓力。民國三十九年初，蔣介石尚未復職，但每個禮拜三，他都會以總裁名義在士林官邸召開會議。「脫逃的那個奸匪叫什麼名字？抓回來沒？」蔣介石常常這樣質問毛人鳳。

朱諶之在浙江定海被捕

老特務關於洪幼樵被捕的敘事，顯然是隨意編造的虛構情節。它不只是日期與事實不符，而且也沒有交代同在現場被捕的陳定中、陳克鳴與許敏蘭的處理狀況，因而無法成立。更惡毒的是，他刻意通過這種瞎編的場景，突出自己的「機智」〔狡猾〕與洪「匪」的愚蠢，從而起到醜化政治對手的反共效果。事實證明，他的敘事策略是成功的。

按照解密檔案所示的日期來看，洪幼樵夫婦被捕兩天後，朱諶之與嚴秀峰也緊接著分別在浙江定海與台北被捕。

關於朱諶之的被捕與犧牲，近年來，網路上不間斷地流傳著抄來抄去的大小貼文，都說她是被「中共的叛徒」蔡孝乾「出賣」的。流言應該始於前述李資生〈台灣大間諜案破獲始末〉，說蔡孝乾打電話找朱諶之，以致她被追查而身分暴露。而真正起到流傳作用的則是老特務谷正文口述回憶編造的說法，說蔡孝乾被捕脫逃後大約一個星期，毛人鳳根據他落網時記事本上許多名單中的一名「吳次長」，據而分析此人便是國防部中將參謀次長吳石，並將其誘捕。谷正文又誘導吳妻供稱事實存在與吳石接頭的「那個人」，從而依照吳石的「自白書」逮捕了朱諶之、聯勤總部第四兵站總監陳寶倉中將、親信隨員聶曦上校等人，並於一九五○年六月十日在「台北街頭」一起槍殺。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實際情況又是怎樣呢？

現在，我們就根據近幾年台北解密的可見的相關檔案，試著重建一九五○年「吳石案」的相關歷史現場。依時序，它們是二月廿六日的朱諶之《訊問筆錄》、吳石太太王碧奎《供錄》與東南軍政長官公署總務處交際科上校科長聶曦親筆《自白》。三月十一日的朱諶之《回憶錄》。三月二十日，保密局毛人鳳向蔣中正呈報「破獲共匪台灣省工作委員會組織一案中連帶破獲國防部次長吳石等勾結共匪洩露軍機一案」的「特種刑事案件偵查意見書」及其「抄件」。

朱諶之：一九五○年元月二十日，老陳〔蔡孝乾〕托我給劉桂麟〔馬雯鵑化名〕辦出境證，並帶劉同到定海，再轉上海。我於是托吳石太太王碧奎去辦。

王碧奎：有一次，陳太太〔朱諶之〕說，她有一個親戚要和她同去定海沈家門。當時她就從皮包裡拿出一張紙（紙左下角已撕破），用我桌上的鉛筆寫了劉桂麟小姐的年籍等給我，並交給劉小姐照片三幀。我答應替她設法，先拿給保安司令部交際科員陳應鶴辦。過了幾天，他說不好辦，將照片等退回。這段情節，我先生是知道的。但以後我又另拿給東南長官公署交際科長聶曦辦的情形，我先生就未過問。 （相關報導： 許劍虹觀點：中華民國的克勞斯·巴比─保密局偵防組上校組長谷正文 ｜ 更多文章 ）

聶曦：某日（元月二十日左右）晚上，我去杭州南路一段一三一巷四十八號電力公司招待所（國防部吳次長暫住家），先在樓下副官室坐片刻。吳太太下樓，隨便談話十幾分鐘。臨走時，吳太太將劉桂麟小姐出境證事託代申請。當時只交紙條，並說相片明早交王副官送來。翌晨，辦公時間，王副官送來相片三張。職為填表，繕擬申請警務處公函稿，親送錢廳長（壽恆）判行，並報告係吳太太託辦。公函辦好，叫朱科員送警務處，並介紹傅科長，請提前辦理。適傅科長開會，並申請書上無填寫何人軍眷，致取回。第二天，朱科員又去○於下午取返（或是第三天，約廿八日下午取返，忘記了）。出境證放在袋中，預備親送吳太太，後因公事多忘記了。約於二三日，適王副官來科，即交其帶去。

朱諶之：元月二十九日，我去中旅，購二月一日開往定海之滬廣輪票。同日，老陳到我家晤面（最後一次）。我告訴老陳已購二月一日滬廣輪船票。但老陳說劉不走了。我就沒有去拿劉的出境證。

王碧奎：元月二十九日左右，聶科長把出境證辦妥後，我副官王正均帶回。但是陳太太在二天前到我家來，說她馬上要走，劉小姐正患腹膜炎不能同走，出境證也不要了。所以出境證一直在我衣袋裡。我先生當時也在。陳太太說要走了，也沒有坐，就匆匆去了。

朱諶之：二月一日，滬廣輪臨時不開，延期何日未能確定。我乃交涉退票，退回原款一百八十元，改購二月四日機票去定海，即日到定海後改搭渡輪去沈家門。

毛人鳳：緣共匪台灣省委書記蔡乾捕獲後，於假意自新時曾供出其直接聯繫之重要女匪犯陳朱諶之一名。本局據供追查，偵悉陳朱諶之係本局派充台灣省警務處電訊管理所主任王昌誠之岳母，已於二月四日搭空軍班機由台飛定海，當即電飭定海單位密查拘捕，終於二月十八日在沈家門捕獲。同時，本局為追查共匪另一女交通劉桂麟之行蹤，查悉其出境證係東南軍政長官公署總務處交際科上校科長聶曦代為申請，當將聶曦扣押訊據供稱係受吳次長太太王碧奎之托代辦，乃又將吳太太王碧奎扣押（二月廿六日），據供此出境證係一陳太太所托辦，而陳太太實係吳次長所熟識。

朱諶之：二月二十五日晚約十二時，我在看守所中乘同伴熟睡之際，吞下項鍊、項片及金鐲，共重二兩餘。我以為如此面積與重量吞入腹中，在此設備不周之醫藥條件下必死無疑。死亡可以解除一切痛苦、恥辱與麻煩，既抱必死心，反泰然。誰知待至兩日竟未發作，第三日乃覺下腹劇痛。同室女友奔告所方，由所方通知局方負責人，共同送醫院治療。灌腸不能下，解剖則又無X光設備，乃由局長電告台灣局本部，去電囑咐班機運台歸案。

毛人鳳：迨二月二十六日，陳朱諶之由定海押解來台，乃嚴加追訊，始悉吳石與共匪份子劉棟平（又名劉之綱，真姓萬，通稱小萬，係共匪華東局敵工部駐港負責人）勾結，允為共匪蒐集軍事機密情報，陳朱諶之於卅八年一月由港來台，即專負與吳石聯絡之責。吳石曾先後供給有關軍事之情報多次。故於三月一日將該吳石逮捕到案。

「當朱小姐由定海押解到台的時候，她以為吳石已經被捕了，」李資生〈台灣大間諜案破獲始末〉寫道，「於是她就把由港來台和吳石聯絡的經過，也都和盤托出了，等到偵訊到了相當階段的時候，她才發現了吳石的被捕是由於她的口供，當然，她懊悔也來不及了。」

綜上所述，關於蔡孝乾、朱諶之與吳石之間被捕的關連與經過如下： （相關報導： 許劍虹觀點：中華民國的克勞斯·巴比─保密局偵防組上校組長谷正文 ｜ 更多文章 ）

一九五○年元月二十日，蔡孝乾托朱諶之給化名劉桂麟的馬雯鵑辦出境證，並帶劉同到定海再轉上海。朱諶之將劉桂麟的年籍與照片三幀交給吳石太太王碧奎托辦。王碧奎先拿給保安司令部交際科員陳應鶴，因不好辦，又另拿給東南長官公署交際科長聶曦代辦。元月廿九日，蔡孝乾到朱諶之家晤面。朱告知已購二月一日開往定海之滬廣輪船票，但蔡說劉不走了。朱就沒有去拿劉的出境證。當晚，蔡孝乾在泉州街前住處被捕。二月一日滬廣輪臨時不開。朱諶之改搭二月四日飛機去定海。同月六日蔡孝乾脫逃。十八日朱諶之在沈家門被捕，自殺未遂，廿六日押解來台。同廿六日，王碧奎與聶曦被捕。三月一日吳石被捕。

毛人鳳指稱，保密局在「蔡乾假意自新」時仍然不知其真正身分。而他們扣押吳石的日期是三月一日。這樣看來，老特務谷正文所謂：毛人鳳因為蔡孝乾記事本上的「吳次長」而誘捕吳石，從而依照吳石的自白書所供再逮捕朱諶之等人的說法，就像他滿口胡編亂造的其他案情一樣，是栽贓蔡孝乾「出賣」吳石與朱諶之的抹黑手法。

中山北路六條通附近的黃天家

老特務谷正文在捏造的洪幼樵被蔡孝乾出賣的情節之前，還編造了一段蔡孝乾在第二次被捕之前與馬雯鵑匿居「老台共」黃天家的一段情節。

谷正文：在蔡孝乾脫逃後的逃亡過程中，他起先與巧巧寄居於台北中山市場黃天家中。但是，台北的風聲實在太緊了。蔡孝乾在黃天家裡躲得不安心，他決定到山區隱匿一些時日。三十九年二月中，他帶著巧巧前往嘉義糞箕（奮起）湖投靠林醫生。

黃天：日據下的一九○七年我出生彰化溪州小地主家庭。算是蔡孝乾的同鄉。因為目睹父親拒絕糖廠強制徵收土地而被罰跪螺殼三天三夜，我從小痛恨日本殖民統治，就讀台中一中時就參與農民運動。日本九州福岡中學畢業後，任職台灣總督府文教局編修課辦事員。台灣光復後任新竹縣政府司機班長、華南銀行司機及事務員等職，後改營商，做過雞、鴨蛋與衣服等批發生意。一九五○年二月，經簡吉介紹，我在台北市參加共產黨，受簡吉領導，並掩護他與老鄭的小姨藏匿於我家。老鄭曾到我家和簡吉會晤。簡吉在我家化姓江。我的妻女都不曉得他的真實姓名。

簡吉：黃天是我介紹加入共黨的。他用他的家庭來掩護我匿居。我並將蔡孝乾的小姨子藏匿黃宅。我曾叫黃天的次女秋爽、三女秋笙學習研究共產黨的理論書刊，並叫她二人要努力研究打字及翻譯電報的技術，以便將來為共黨工作。

黃秋爽：我家在中山北路六條通附近，是一座獨立的日式房屋，有前後院，房子很大。家父非常好客，所以家裡不時有親友來白吃白住。一九五○年初（我就讀靜修女中初中部），一位素未謀面的先生帶著一位陌生客人來我家。這位客人從此就住在我家。我們不知道這位客人的姓名及背景，都用日語稱呼他歐吉桑。不久，這位歐吉桑還帶了一位叫「娟娟」的少婦來住我家。因未經過我們同意，家裡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我母親氣得平常大部分時間都關在房間裡，很少說話。後來，我在獄中才知道，她其實叫「巧巧」，小名「小馬」，是共黨台灣省工委會書記蔡孝乾的小姨子。

馬雯鵑：自一月下旬起，我化名黃秋娥，在黃天處住了兩個多月。黃秋娥是黃天的長女，已嫁高雄的閩南人王嘉翔，有個四歲的孩子寄眷於黃天處。其間，因發覺對面住家係施石清〔施至善的兒子〕宅，其女施曼萍和我是第一女中同學。我想到施家去玩。黃天家的人即禁止我出門，怕給人發現（僅有一次和黃的次女外出拍照）。有一叫老伯的常教訓我。黃家的人也不大喜歡他。他和二姊夫有往返。黃家有兩間地下室，一間沒用，一間放打字機。黃天的次女秋爽常到地下室打字。老伯也會下去。

黃秋爽：自從歐吉桑來之後，家裡氣氛變得十分陰沉，以往歡喜熱鬧的氣氛逐漸消失。他給家人許多限制，如不許大聲說話，不准我們小孩玩耍喧嘩。我從小就喜歡哼哼唱唱，也被禁止唱歌。他還管制家中的飲食，要我們節儉，只能吃些怪里怪氣的小菜。然而，若有魚、肉等較好的菜餚，他又毫不客氣地享用，也不留一些給我們。他甚至為防範父親透露口風給母親，也不許我父母同房睡覺。他這樣子住在我家至少有一、兩個月之久。他的個性及作為極為霸道，使我十分厭惡，而母親也因此經常以淚洗面。因為對他有滿腔怒火，我多次不客氣要趕他走，告訴他說：「你自己也有家，也有妻女，為何要賴在我們家不走？」但是他都不理。我也曾質問父親為何要繼續收留他。但我從父親的眼神裡，察覺到他內心有極度的掙扎及絞痛，明白他是出於無奈，只好把我的淚水及不滿往肚裡吞，經常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哭。

敘事者：黃秋爽女士所說的「歐吉桑」，也就是馬雯鵑供稱的「老伯」，其實就是日據時期農運領袖簡吉。至於把簡吉帶到黃家的那位「素未謀面的先生」，據簡吉先生的兒子簡明仁與採訪黃秋爽者參考安全局機密文件之後判定，此人應是「當時在台北經營茂榮鐵工廠的李天生」。然而，根據李天生〔一九○六—一九八四年〕的口述回憶，筆者斷定他可能是曾與黃天在新竹縣政府同事的茂榮鐵工廠台北聯絡處主任施宜臻。

撤離阿里山

老特務谷正文所述，雖然有一定的事實，但也與事實有一定的出入。首先，蔡孝乾從來沒有在六條通附近中山北路一二六巷十四號的黃天家「寄居」。再者，黃天也不是他所說的「老台共」。但老特務所指蔡孝乾行腳的下一個現場—「嘉義糞箕湖林醫生」處，大致還是符合事實的方向。而他所指的「糞箕湖林醫生」，則是時年四十八歲的竹崎醫師林立。 （相關報導： 許劍虹觀點：中華民國的克勞斯·巴比─保密局偵防組上校組長谷正文 ｜ 更多文章 ）

＊作者藍博洲，小說家，報導文學作家，現任辜金良文化基金會董事長。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我是蔡孝乾》（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