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對石油的渴求曾在數十年間拉動全球需求。如今,中國政府一項旨在減少對石油依賴的行動正接近一個里程碑,預計全國石油消費量到2027年會見頂,然後開始回落。
中國官員長期以來都擔心,美國及其盟友可能通過鉗制海外對華石油供應來遏制中國經濟發展。因此,中國已投入數千億美元重振國內石油生產和迅速打造世界領先的電動車產業,以便擺脫對進口石油的依賴。
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曾表示:「能源的飯碗必須端在自己手裡。」
在中國各地,計程車隊中耗油量大的福斯(Volkswagen)和現代(Hyundai)車型正被本土設計和生產的電動車型所取代。去年,在中國售出的小客車中,近半數是純電動車或插電式混合動力車,而2020年這一比例僅為6%。
在中國一處因環境惡劣而被稱為「死亡之海」的偏遠角落,石油工人們正試圖通過鑽探深度堪比珠穆朗瑪峰高度的油井,從地下開採出更多原油。國企中國石油(PetroChina)去年的資本支出為380億美元,幾乎相當於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和雪佛龍(Chevron)的資本支出總和。
從2018年到2024年,中國的石油產量增加了13%,達到約430萬桶/日。去年原油進口下降近2%,不過今年以來略有反彈,因為一些中國公司增加了庫存。
中國最大的幾家國有油企以及國際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都預測中國的石油需求可能會在兩年內見頂,而汽油和柴油需求已經見頂。
中國不會停止進口石油。目前中國的石油進口量仍約為1,100萬桶/日,占其消費總量的70%左右,而20年前的進口量還不到300萬桶/日。此外,隨著中國對用於生產石化產品的石油需求持續增多,其石油消費總量可能只會逐步下降。
儘管如此,習近平的這場行動將對全球能源市場產生深遠影響,預計未來幾年中國價值數以十億美元計的石油進口將不復存在。今年6月,總部位於巴黎、作為全球石油消費追蹤機構的國際能源署將其對2028-2030年中國石油需求預期較一年前的預測值下調逾100萬桶/日。
許多石油出口國都渴望保住在中國市場的一席之地。俄羅斯已在折價向中國出售石油,目的是確保中方會持續購買。沙烏地已投資於中國的煉油廠,以鞏固為這些設施供應石油的長期合約。
這場行動已讓中國政府付出了高昂代價。華盛頓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估計,從2009年到2023年,中國政府對電動車的支持總額達2,310億美元。中國的許多電動車製造商都尚未盈利。過度生產已在國內引發殘酷的價格戰,電動車出口的不斷增長也加劇了貿易緊張關係。
2013年底,當中國超過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石油淨進口國時,其對海外原油的依賴似乎將無節制地增長,在之前的十年裡,全球石油需求增量中約有一半來自中國。
不久之後,習近平召集了他的經濟團隊,告訴他們中國需要一場能源「革命」來保障國家安全。
中國政府擔心過度依賴中東石油。幾十年來,中東石油促使美國捲入了該地區的衝突。習近平當時還面臨著國內對嚴重霧霾的不滿,霧霾的部分原因是中國道路上行駛的汽車數量激增。
在川普第一屆政府期間,隨著中美兩國關係惡化,中國政府的戰略家們越來越擔心中國對麻六甲海峽的依賴。大多數運載進口石油和天然氣前往中國的船隻都會通過新加坡附近的這條狹窄水道,一旦發生衝突,這些船隻很容易被美國海軍攔截。
美國商務部副部長Paul Dabbar估計,如果中國失去所有海運油氣進口渠道,其經濟萎縮幅度最高可達17%。
習近平發出的行動號召引發了政府的一系列活動,以促進中國新興的電動車產業發展。發展電動車不僅有助於大幅削減石油需求,還為中國提供了一個機會,在多年來艱難追趕美國和其他地區汽車製造商的內燃機生產技術之後,實現對它們的超越。
為了降低電動車的成本,中國政府免徵10%的車輛購置稅。據估計,自2018年以來,該計劃已耗資超過1,000億美元。
有近500家公司試圖製造電動車。其中一些公司是由幾乎沒有汽車公司營運經驗的高管創立的,他們耗光了政府補貼資金,最後倒閉。到了2019年,電動車和插電式混合動力車僅占汽車市場的一小部分,許多中國消費者仍對換車猶豫不決。
轉折點出現在那一年年底,當時,在上海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特斯拉(Tesla)在中國的第一家工廠建成啟用。
「中國消費者第一次看到一款真正有吸引力、充滿未來感的電動車,」汽車諮詢公司Dunne Insights的執行長Michael Dunne說。「它外形美觀、速度快,擁有所有這些對消費者極具吸引力的元素。」
隨著電動車銷量飆升,中國政府加大了對企業建設公共充電樁的補貼。政府還要求新建公寓樓提供基礎設施,使居民能夠輕鬆安裝自己的充電樁。
截至2025年5月,中國擁有超過1,400萬個充電樁,是2020年底的九倍。相比之下,美國大約有23萬個公共和私人充電樁,此外還有數十萬個充電樁在私人住宅中,這些更難追蹤。
在上海,市政府為電動車購買者提供免費的綠色牌照,而傳統汽車的牌照拍賣價格超過10,000美元。
各個城市用電動公車取代了柴油公車。截至2023年,中國80%以上的城市公車是純電動或混合動力車。
當今,中國的電動車工廠是其製造業實力的象徵。在特斯拉上海工廠以南不到100英里的地方,中國汽車製造商極氪(Zeekr)已實現焊接等整個流程的自動化,由800多台機器人完成工作。
其中極氪001 (Zeekr 001)車型的續航里程高達466英里,比美國電動車的續航里程中位數高出約180英里。最近在一個展廳裡,一名銷售人員通過語音啟動了駕駛座內置的按摩功能,同時車上的一款應用程式在影片螢幕上播放著中國卡拉OK經典歌曲。
根據研究公司Omdia的數據,在美國,電動車和混合動力汽車的銷量增長慢於中國,去年底占輕型車銷量的20%,而2022年初為12%。但一些經銷商的電動車庫存水準較高,這表明美國需求有限,美國國會正在取消購買電動車可享受至多7,500美元稅收抵免的政策,以將資金用於其他優先事項。
中國追求能源自主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前領導人毛澤東時期,他曾派遣數萬名工人在中國東北尋找石油,以確保中國不依賴進口石油。
1959年在大慶市附近發現一處巨大油藏,這成為中共廣為傳頌的佳話,「大慶精神」也由此引申為面對挑戰艱苦奮鬥的含義。但在中國經濟改革後,大慶油田和其他油田的產量無法跟上需求激增的步伐。
隨著政府優先發展電動車,國有企業開始削減國內石油產量,傾向於從國外成本更低的來源進口更多所需原油。
2018年7月,習近平親自介入,下令國有企業恢復國內石油生產,以保障國家安全。
次年,中國三大國有石油巨頭在勘探與生產方面追加了折合100億美元的投資。這些公司將重點放在南中國海(South China Sea, 中國稱:南海)和位於中國東北沿海的渤海等區域,以及中國西部與吉爾吉斯邊境附近一個名為塔里木盆地的偏遠油氣儲藏區。
專注於開發海上油氣儲藏的中國海洋石油(Cnooc)加快了鑽井周期,以便使油田能更快啟用。該公司與中國科技巨頭華為(Huawei)合作,利用數萬個傳感器收集數據並改進決策,從而實現營運數位化。
到2023年,渤海油田的產量佔中國石油產量增量的50%。自2020年以來,中國海洋石油在南中國海的產量也增加逾25%。在這片位於中國南方的廣闊水域,中國政府以強硬的態度對鄰國執行了有爭議的海洋主張。
中國海洋石油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表示,公司力爭在2024年至2027年間將油氣總產量提高多達15%,並且其三分之二的產量將繼續來自中國境內。
在塔里木盆地的沙漠中,工作人員正在勘探中國少有的超深度油氣儲藏。這裡的夏季氣溫可超過華氏120度,冬季氣溫則可低至華氏零下20度。中國石油行業一位高管對官方媒體表示,這種超深層勘探成本高昂,一些油井的鑽探成本是較淺傳統油井的三倍。
在2023年,習近平與塔里木盆地的石油工人進行了影片通話,讚揚他們為國家作出了「重要貢獻,功不可沒」。中國去年的石油和天然氣總產量中約有5%來自該盆地的深層油氣藏,中國石油行業高管打算提高這一比例。
截至今年5月份,中國石油的母公司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China National Petroleum)表示,已在塔里木油田鑽探了193口深度至少五英里的油井。在美國,許多油井的深度為一或兩英里。
今年2月,該公司表示已完成其有史以來最深的勘探井——「深地塔科1井」,深度近7英里。官方媒體稱,這是世界上第二深的垂直井,僅次於多年前蘇聯鑽探的一口科學井。
在工人進入鑽井現場的大門口豎著標語牌,上面寫著:「挑戰禁區鑄大國重器,爭做能源保供頂樑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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