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新觀點：背離創黨初心？從許信良、呂秀蓮到林正杰告別式─民進黨的大罷免正走向何方 ?

當前台灣政壇，掀起一場以「民意為名」的大規模罷免行動，朝野對立升溫，政治仇恨蔓延至基層社會。這一波由執政黨主導、以特定在野立委為目標的大罷免風潮，引發社會兩極反應。但更值得關注的，是民進黨內部老一輩元老的集體憂思。 

不久前，民進黨創黨元老林正杰先生的告別式上，眾多創黨前輩齊聚，不約而同發出對當前民進黨執政方式的深沉質疑：今日的民進黨，在這波以罷免為名的政治操作中，是否已背離當初「以人權、自由、民主為核心」的創黨靈魂？這樣的憂慮，也與許信良、呂秀蓮等人近期的公開發言相互呼應，構成一場對民進黨內部深層文化與權力運作的道德審判。

罷免權：人民權利的劍，但必須受憲政精神指引

《中華民國憲法》第17條明文規定：「人民有選舉、罷免、創制、複決之權。」罷免權與選舉權並列，是人民最基本的政治參與權利之一。它所設計的初衷，是作為民意機關自我淨化的一道防火牆，用以制衡那些背離民意、嚴重失職、違法濫權的公職人員。

罷免制度的立法精神，並非是鼓勵人民「後悔投票」，更不是要將選後的政治不滿情緒轉化為集體動員的報復行動。它必須以「具體事實」為依據、以「明確失職」為條件，才能維持其制度的正當性與穩定性。

然而，近年興起的「大罷免運動」，已經明顯脫離這套制度設計的初衷，轉而成為政黨動員群眾報復在野的「政治工具化罷免」，甚至進一步演化為「無差別式的民意復仇」——凡與主流執政者立場不同者，皆可羅織為罷免對象；凡於議場中表態或投票「不合主流期待」者，即成為輿論處刑的目標。

此種「去實質內容」的罷免，不但無法提升民主品質，反而削弱制度的正當性。當罷免成為「政治多數對少數的報復工程」，那麼制度所承諾的民主平衡與法治保障，也就蕩然無存。

最終結果，不只是社會分裂、制度動盪，更可能出現「沉默螺旋」效應：立委不敢發聲、民代不敢投票、地方民意代表不敢違逆黨意與民粹，只求「不惹事」，導致真正的民意代表制度形同虛設。

許信良：人權不應成為政治意識形態的附庸

在這樣的時代氛圍下，許信良的發言顯得格外堅定而孤獨。他說：「追求人權，是高於國家認同與民族立場的普世價值。」這不是理想主義的浪漫，而是民主社會的根本要求。

許信良指出，當今日的台灣社會開始以政治立場來決定一個人是否享有人權與基本言論自由時，實際上已邁入極為危險的「選擇性自由」時代。他強調：真正的民主社會，必須允許反對聲音存在，必須保障「與主流不同的意見」，否則人權將不再是原則，而是權力的工具。

呂秀蓮：政治制度的正當性來自「能否包容異己」

前副總統呂秀蓮直言：「大罷免撕裂國家，並非國家之福。」她批判，執政者若只以多數民意為依據，便恣意發動罷免、打壓異己，將使整體社會進入「民粹專政」的風險。

她提出一項深具憲政涵義的觀點：在一個真正自由的社會中，最需要被保護的，從來都不是主流聲音，而是異議與少數。因為多數人本來就不會遭到噤聲，制度存在的意義，就是保障那些立場孤單、觀點不合群的人。 （相關報導： 總結1年來大罷免民調　林濁水「千萬拜託」民進黨一件事：否則沒法大勝利 ｜ 更多文章 ）

「善待在野黨」不只是道德修養的展現，更是民主制度自我穩定的必要條件。失去這一點，任何罷免行動都將從人民權利，變為政治追殺的合法外衣。

林正杰告別式：創黨元老的警鐘 

民進黨創黨元老林正杰在2025年6月辭世，其告別式上，多位黨內重量級人物公開指出：民進黨今日的罷免行動，已遠離創黨之初對自由、人權與法治的信仰。他們以極大的痛心指出：「我們當年反威權，是為了讓人民免於清算；今天怎麼變成我們在做這些事？」

林正杰一生對抗威權、追求民主，是民進黨靈魂人物之一。他的過世，卻成為創黨理想被埋葬的象徵時刻。告別式上的這些話語，不只是哀悼，更是警鐘——民進黨如果繼續在罷免與清算的道路上走下去，不但失去民心，更將遺忘自己的根本。

民主場景的崩壞：從理性辯論到街頭叫囂 

更令人憂心的是，「大罷免」不僅在制度上引發濫用爭議，在社會層面也正在催化一種高度對立、暴戾膠著的政治文化。

近期在各地罷免案進入第二階段甚至第三階段時，常可見罷免支持者與反對者在街頭、議員服務處、法院門口、選委會外或公共集會地點互相叫囂、辱罵、推擠，甚至發生肢體衝突。雙方不是進行理性辯論，而是將對方視為「敵人」、「漢奸」、「破壞民主的幫兇」、「中國附隨組織」等，語言暴力已經取代政治溝通。

原本應是理性審視民代表現、制度運作是否失衡的罷免過程，如今卻淪為群體對立的導火線，使整個民主社會的公共空間日益萎縮，人民之間的信任感急遽流失。

在多起案例中，有人甚至因參與或反對罷免活動而被親友斷絕往來、社區內互相貼標籤、學校師長或家長會因立場不同而對立，使罷免制度不再只是「問責機制」，而變成一種社會分化與階級撕裂的象徵戰爭。

這樣的景象，早已與「民主社會中互相尊重、意見多元並存」的價值完全背道而馳。民主制度之所以可貴，不在於每次選舉的結果是否令你滿意，而在於你是否願意在不滿時，仍保有對異議者的尊重、對制度程序的信任，以及對公共空間的克制。

但大罷免所引爆的群眾情緒，已讓台灣社會陷入「政治情緒化」、「道德極端化」的惡性循環。人們不再討論政策，而是尋找對方的「出征點」；不是反省體制，而是想辦法將對方趕下台。這並非民主深化的象徵，而是民主崩壞的預兆。

結語：罷免是人民的憲法權利，不是政黨的報復利器

罷免權，無庸置疑，是人民憲法所保障的政治武器；但它必須受到民主精神的節制與制度設計的約束。它不能被政黨拿來作為「輸不起的選後戰爭」、更不能成為「消滅異己」的合法形式。

當罷免權被濫用為政治清算工具，民主就會失去制度理性，只剩鬥爭與動員。而當社會失去了制度的信任與價值的邊界，真正受傷的，不是某一黨派或立法委員，而是整個人民的憲政保障與政治自由。

如果我們仍珍惜這個自由社會，就必須對這場「大罷免」的政治風潮提出深刻反思。我們需要的，是制度的自我清理能力，不是無限制的政治報復；我們要守護的，是人民行使憲法權利的尊嚴，而不是政黨操控的報復遊戲。

民主不是你死我活的清算工具，而是一個能讓意見分歧的我們，仍然願意共享未來的制度基礎。 （相關報導： 總結1年來大罷免民調　林濁水「千萬拜託」民進黨一件事：否則沒法大勝利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加拿大英屬哥倫畢亞大學哲學博士，精神科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