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尚謙觀點：燭光猶在─致幸彤，和不做浮塵爭自由的人們

幸彤，你好嗎？上次寫信給你，是去年3月的事了。那時，恰逢香港國安法發布之際，我看了以你為名的紀錄片《幸彤在監獄》，在台灣的風傳媒寫了一篇文章〈幸彤在監獄，猶記天地有正氣〉寧化飛灰不作浮塵

很巧，上星期，在李明哲先生的邀請下，我在西門町的真善美戲院又看了一部劉健倫導演以香港2019年以來反送中、反威權、爭取民主為主題的紀錄片：《寧化飛灰》（Rather Be Ashes Than Dust），片名是來自美國作家傑克‧倫敦（Jack London）的一句詩：「寧化飛灰，不作浮塵。」重新看著自2019以來的那些抗爭畫面，看到那些歷歷在目、宛如昨日的記憶重現。有好幾幕，讓我淚流滿面。

幸彤，我看到，2019年6月，你城上百萬人不只一次的走上街頭，為了譴責黑警暴力鎮壓，為了反對送中惡法，你城人民，真真正正作到了風雨無阻、守護家園。

幸彤，我看到，警察開槍，催淚彈、水炮車都出動，蒙著面的警察拿著警棍痛擊手持雨傘的市民，無人可以究責，但港府卻義正詞嚴的出台了禁止蒙面條例，真的是活久見，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幸彤，我也看到，落單的警察被憤怒的市民痛毆，他喊：好痛啊。那一刻，彼亦人子也，他也是香港人，卻被迫成為體制內平庸的邪惡。

幸彤，你一定記得德國牧師尼莫勒的那首詩：

「當納粹逮捕共產黨人的時候/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不是共產黨人；當他們關押社民黨人的時候/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不是社民黨人；當他們逮捕工會人員的時候/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不是工會人員；當他們逮捕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為我說話了。」

他願意一命換一命

幸彤，我看到，元朗車站襲擊事件，那些手持棍棒的白衣人，在元朗站隨機無差別攻擊一般無辜市民，追入車廂裡面亂打通打，甚至把乘客拉到月台上群體圍毆，好多年前的記憶被勾起，而這並不是我們在古惑仔電影裡看到的，而是真切在你城上演的。

幸彤，我看到，有位救護員跪在地鐵站外面，痛哭流涕求著警察打開閘門，放他進去救人，他願意一命換一命。他一面哭，後面憤怒的市民一面罵著「屌你個老木、咸家鏟」那位救護員繼續邊哭邊制止大家，一邊向警察喊話說：「阿sir，我以前立志作個警察，但我想作的是一個會保護市民的警察啊…」

幸彤，我看到，有市民持反對意見，說就是這些抗爭者、這些記者，在破壞香港這座城市的繁榮穩定。我看到7月1日香港回歸的慶祝酒會，紀念儀式上的官員跟林鄭特首齊唱國歌，觥籌交錯。

導演在他的剪輯畫面卻呈現出你城人民在街頭的受壓迫與抗爭，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歌旋律與歌詞中，好像一首絕命詩：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相關報導： 書頁下的戰場》香港移民及商人，一場穿越殖民、逃難與資本流動的百年旅程 ｜ 更多文章 ）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着敵人的炮火……」

幸彤，我看到，理工大學的十三日圍城，我好難想像，10餘年前我還能去香港的時候，曾經隨著朋友漫步的校園，竟有如此殘酷絕望的時刻。這段最後，我看到一位在黑暗中深夜校園裡穿梭的阿叔，畫外音說，他是一位廚師，是留下來為這些受困圍城的學生煮飯吃的廚師，他在萬籟俱寂的校園裡發出嗚咽嘶吼：「小朋友啊，你們在哪裡啊，哥哥姐姐在找你啊……」

導演在映後座談有說，他在拍攝完上千小時的影片後，每天整理剪輯的時候，自己也經歷過很多感情上的問題，他說，可能香港人都有一些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他自己也有。但是那段共同經過的歷史，不應該被遺忘，他以這部片子獻給所有在香港前線的朋友。

只是維園要有燭光

幸彤，看到此處，我想起你這位遠方深陷囹圄的朋友，值此六四事件三十六年周年之際，我想到你的堅持，想到你說：「本人的堅持，也是很卑微的堅持，只是維園要有燭光」為了不忘，為了記憶，於是你用己身的自由，與那個獨裁政權頑強抵抗到底。

去年那篇文章，我曾經詢問過國際特赦組織，應該如何寄給你，依照他們的指引，寄了兩次，不知道你是否收到？如果沒有，我再看有什麼辦法，再試一試。希望哪一天，你能看到，你會知道，你用生命努力堅持貫徹的這些事情，照亮了你城，也照亮了海內外始終信仰著民主自由、人權價值的每一個人。幸彤，紀錄片的最後，畫面停格在街頭，萬頭攢動，滿是你城人民。我聽見，屬於你城的真正國歌：我願榮光歸香港─

「黎明來到 要光復 這香港 同行兒女 為正義 時代革命 祈求 民主 與自由 萬世都不朽 我願 榮光 歸香港」

映後座談時，有好多位香港民眾站起來發言，有位香港民眾說，她在取得台灣身分證，在台灣某縣市，作為當地罷免政治運動的領銜人，她說，香港是她的第一個家，台灣是她的第二個家，無論如何，一定要努力守護。

幸彤，我原本不想哭的，但聽著影片完結後，現場滿滿香港民眾嘶啞吶喊著：「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我想起了大衛與哥利亞，想起來推著巨石的西西弗斯，想起了坦克人，想起了天安門母親，想起了劉曉波，想起了每一個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試問誰還未發聲 都捨我其誰衛我城 天生有權還有心可作主　誰要認命噤聲試問誰能未覺醒 聽真那自由在奏鳴 激起再難違背的那份良知和應」

自由廣場仍有燭光

幸彤，從新聞上看到，你在六四事件三十六周年這天，絕食三十六小時，剛好，我也打算一如往日地這麼做。即使不能與你一同坐在監牢，至少，讓你知道，有人與你一同銘記，維園不能點亮的燭光，在台灣的自由廣場，仍有一群人，永誌不忘。

幸彤，《基督山恩仇記》裡最後一句話，「等待，希望。」我覺得那是讓我們能捱過艱辛，撐過苦厄的最後守望。但盼你重獲自由的那日，一起唱歌吧。等待著那日，就像等待著島嶼天光，即使黎明前的夜最是黑暗，但黎明終將到來。幸彤，千萬保重。願榮光歸香港。

＊作者為執業律師／暖暖Sunshine協會成員、公民監督國會聯盟法案評鑑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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