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花學運反服貿，有對全球化的批判，有對弱勢傳產的關切，但反服貿聲浪的壯大實是族群主義居首功。「投資600萬全家移民台灣」、「滿街將是大陸口音」的謠言，撐起了反中的氛圍，這是去年我在學運現場以及隨後頻頻入校園與學生對談的感受。
我曾質疑某些學生：你擔心的是陸資來開柑仔店，怕整個小家庭移民台灣，而不是反抗早已連鎖寡佔的便利商店與麥當勞。你到底反的是資本？還是特定族群？別拿『擔心生活方式會被改變』做藉口，你早已接受了被改變的生活方式，你怕的是不一樣的口音。
極少數學生反服貿，高舉左翼旗幟反對全球化。我告訴他們：在英國，印巴人的雜貨店、南歐人的CAFÉ與中國人的外賣餐店反而成為社區意識與人際互動的中堅元素，抵抗了齊一化的麥當勞和超市。真正抵抗自由經濟市場迷思、與全球化迷思的，從來不是關閉國界，更不是族群主義，而是那些用移民為手段來改善自身生活處境的移民，如果你真高舉著反全球化革命理論，你怎麼會如同新納粹般地在敵視陸勞？擔心根本不可能來台的陸勞？甚至操弄陸勞議題以製造恐慌？何況，服貿沒有為陸勞開門，因為跨國企業內部調動，現在是有些大陸商務人士得以來台，但民進黨時代就這樣作了，服貿並沒有增加新的開放規定。談反全球化的學生必須面對這個課題：你接不接受，資本流動應該伴隨著跨國界的族群移動？
（去年太陽花學運後，作者進入校園，討論台灣如何自信的面對中國。取自作者臉書）
面對高喊台灣主權者，我則與他們辯論：仔細檢視條文，ECFA與服貿不是比美國三零一威嚇、美國稻米進口、台美TIFA與美國智財權壓迫，更成功捍衛台灣主體性嗎？面對大陸的新近崛起，台灣人原來自傲的台灣認同受到衝擊，自信受損；而面對美國﹑日本，卻數十年甘於自卑、婉轉承歡，熱烈歡迎麥當勞與7-11。為什麼？
面對大陸，台灣人心情複雜，因為台灣的國族認同裡有金錢拜物教與種族主義的綑綁糾結。有次公開座談時，我聽台商提到對大陸崛起的擔憂。他說，九零年代在大陸酒家，台商給個五百台幣小費，身旁的美女就溫柔依偎；現在一千台幣，連女孩子的手都摸不到。台商擔心，陸資來台，以後是陸商來台灣酒家消費，台灣的兒女服務他們。這位台商憂國憂民，因為他的認同建立在金錢與歧視上，以前在大陸有錢當大爺，是成功的表徵、人生的意義，以及台灣國族的驕傲。大陸有錢了，台灣的驕傲沒了。
台灣對大陸，從敵視、歧視到疑懼，從國民黨威權時代的「反共愛國」傳承至今成為反華，一以貫之。黨外運動把反共轉化成反中，「台灣人出頭天」的族群主義召喚迄今仍然發酵，只是假想敵從外省人擴大為在大陸的中國人。中國大陸崛起的龐大身軀，其影子橫蓋台灣上空，讓台灣人民對兩岸交流猜疑，但也是台灣權貴爭相朝貢的圖像坐實了基層民眾的擔憂與不滿。
太陽花一周年，更該思考台灣該如何健康、自信地面對大陸的身影。政黨在這方面是令人失望的，謝長廷登陸，焦點在談憲法一中之類的高檔政治設計；連戰、吳伯雄訪陸，陸委會常會發新聞稿打臉稱其言論「不代表政府立場」，民眾觀感更可想而知。兩岸間的紫金山、國共論壇彰顯的是少數台灣人的利益而不是讓人驕傲的台灣風貌，更不是千萬來台陸客見證的台灣印象。當大陸民眾熱烈關注『愛滋村』、『穹頂之下』的當下，台灣各方高層在大陸的身影多麼老舊。馬總統，朱立倫主席，蔡英文主席，誰跟習近平會面相對不重要，台灣NGO、環保、女權、企業社會責任諸多聲音可以在兩岸重要平台發聲，這才是台灣面對大陸的漂亮身影。
＊作者為行政院中部聯合服務中心副執行長，曾任職於陸委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