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暫停核彈試爆」讓金正恩賺足了面子也扣緊了裡子

美國總統川普可能會在今年夏天樹立一座歷史里程碑：正式結束朝鮮半島戰爭狀態，促成美國（聯合國）、北韓（朝鮮）與中國3方簽署和平協定，徹底為60多年前的韓戰畫下句點。川普顯然對這項任務興致勃勃，因此當有人批評他對北韓讓步太多、形同為金正恩送上一份大禮時，他立即反駁：「我們什麼都還沒給，北韓就同意無核化（對全世界都是好消息）、關閉試驗場、停止核彈試爆！」

「暫停核彈試爆」不等於「無核化」川普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川普向來吹牛（或者說謊）不打草稿，為美國新聞界的「事實查核」（fact check）工作提供源源不絕的題材，這回也不例外。北韓國務委員會委員長金正恩這個月20日定案、21日對外公布的決議相當重要，但絕不是川普宣稱的「無核化」（denuclearization）。這個差別非常重要，而且攸關接下來「文金會」、「川金會」兩場世紀峰會的成敗。

先來看看金正恩到底說了什麼。朝鮮勞動黨20日在首都平壤舉行全會，金正恩宣布北韓已完成核武的「兵器化」──亦即能夠以搭載核彈頭的洲際彈道飛彈（ICBM）攻擊美國本土，因此北韓無需再次進行核彈試爆與洲際彈道飛彈（火星系列）試射；曾經6度地下試爆核彈的「豐溪里核子試驗場」也已完成使命，從此關閉。

北韓已是「核武俱樂部」正式會員

那些核彈與飛彈何去何從？哪裡都不去，每一枚都會留在北韓的基地，而且合理推斷，金正恩會為它們做出更多「兄弟姊妹」。從頭到尾，金正恩並沒有承諾「無核化」，他反而是重申北韓正式躋身全球「核武俱樂部」(nuclear club)，成為繼美國、俄羅斯、英國、法國、中國、以色列、印度與巴基斯坦之後第9個成員國。華府再怎麼難以接受，只要「川金會」登場，就等於默認這項事實。

的確，金正恩先前提過「無核化」，3月26日，他在北京對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表示：「致力於實現半島無核化，是我們始終不變的立場……如果南朝鮮和美國以善意回應我們的努力，營造和平穩定的氛圍，為實現和平採取階段性、同步的措施，半島無核化問題是能夠得到解決的。」中國是近年國際社會經濟制裁北韓的主力，金正恩在中國發表這番談話，也是要為北京準備好放鬆制裁的藉口。

金正恩只提無核化5條件，不提相應措施

「階段性」不難理解，「同步」的意思其實就是有來有往，有交換條件。南韓左派大報《韓民族日報》日前披露，金正恩準備對美國、南韓提出5個條件：美國從南韓撤走核戰略武器、美韓聯合軍演不再出動戰略武器、美國保證不使用傳統武器和核武器侵犯北韓、將1953年《韓戰停戰協定》轉變為和平協定、與美國正式建交。

南韓總統文在寅對此大敲邊鼓，提醒全世界金正恩這回沒有要求駐韓美軍撤離，是一大進步。但金正恩同樣沒提的是，相對於這些條件，北韓會做出什麼「階段性」的無核化舉措？ （相關報導： 金家心法一脈單傳？金正恩以父祖為師，走極端誘敵坐上談判桌 ｜ 更多文章 ）

美國：徹底、可查證、不可逆的無核化

美國方面先前開出的要求是「徹底、可查證、不可逆的無核化」（complete, verifiable and irreversible denuclearization，CVID）；「範本」則是1991年波灣戰爭之後，戰敗國伊拉克被迫接受聯合國對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WMD）──主要是生物與化學武器──軍備的檢查、銷毀、監控與查證。

伊拉克這項WMD核查工作走走停停，進行了10多年，伊拉克當局一度拒絕合作，引來美國與英國「沙漠之狐行動」（Operation Desert Fox）空襲懲罰。到2003年初時，伊拉克堅稱其WMD已銷毀殆盡，聯合國主事者也為它背書。然而2003年3月19日，時任美國總統小布希宣布美軍大舉入侵伊拉克，3星期後美軍攻陷巴格達（Baghdad），獨裁強人薩達姆（Saddam Hussein）的政權「徹底、不可逆的」垮台，他本人在年底被俘，3年之後被活活絞死。

對金正恩與北韓金氏王朝政權而言，這個「範本」大概不怎麼令人嚮往。至於另一個以放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WMD）換取歐美接納的國家利比亞，前獨裁者格達費（Muammar Gaddafi）屍骨已寒，內戰打了7年還沒結束。

國際組織檢查、讓步換取援助……北韓都玩過 

而且北韓在1990年代之初、金正恩父親金正日掌政時期，也曾經接受IAEA對其核子設施的檢查，但很快就搞到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幾乎要與美國（時任總統柯林頓）開戰的地步。1994年朝美在瑞士日內瓦（Geneva）簽定《框架協議》（Agreed Framework），走走停停運作8年，兩國始終無法營造出真正的互信，2002年徹底破局，北韓被小布希總統列入「邪惡軸心」（axis of evil）；4年之後，北韓試爆第一枚核彈。

就算北韓沒有核武，對北韓開戰仍然是一個極艱難的選項，會讓南韓與日本、駐韓與駐日美軍付出慘重代價，因此外交工作才是王道。從2003年4月開始，由中國作東，兩韓、美、中、日、俄共襄盛舉的六方會談（six-party talks）在北京登場，4年半下來雖然談成過不少協議，但朝美雙方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撕破臉，回到原點，甚至倒退。2008年10月進行第六輪之後，六方會談也無以為繼。

北韓短期內不會放棄核武，美國必須考慮中長期對策

時隔9年半，不但六方改成雙邊，北韓也升格為核武俱樂部正式會員，具備跨國跨洲攻擊能力，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雖然必須承受國際（中國）經濟制裁帶來的痛苦，但核武與飛彈換來的是國家地位大幅提升，顯然值回票價，而且絕不能輕言雙手奉上。未來北韓要為經濟打開活路，還是得靠這副籌碼。

金正恩利用21日的重大宣示，為4月27日的板門店「文金會」、5月底或6月初尚不知花落誰家的「川金會」營造氣氛，讓南韓與中國更有理由要求美國讓步或放低姿態，也為金正恩個人贏得「理性」「權變」「可商量」的新形象。更別忘了，所謂的「停止試爆試射」與「關閉試驗場」，都是隨時可以反悔、可以重啟的事，金正恩可謂賺足了面子也扣緊了裡子。 （相關報導： 金家心法一脈單傳？金正恩以父祖為師，走極端誘敵坐上談判桌 ｜ 更多文章 ）

那麼美國該如何應對搶佔先機的北韓？目前看來，最務實的作法應該是：默認北韓是一個核武國家，並以核武作為政權最終憑障；設法遏阻北韓持續提升核武與ICBM的技術：華府與平壤互設聯絡處，建立直接對話管道與增進互信機制；以經濟誘因換取北韓更大幅、更實質的讓步與開放。「川金會」是相當難得的機遇，美國如果能夠保持務實、精明又不失堅定，好大喜功的川普說不定真的能夠樹立一道歷史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