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別把烏克蘭與台灣相提並論

今年1月份最引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不是台灣，而是遠在東歐的烏克蘭。到底普京（Vladimir Putin）會不會一如當年的希特勒（Adolf Hitler），在占領了蘇台德地區後，繼續吃掉整個捷克斯洛伐克，然後再把侵略目標轉向波蘭，最後引起第二次世界大戰，這點確實值得令人警惕。我們也都不必懷疑，俄羅斯的野心不會只有克里米亞和東烏克蘭，隨時還可能會把目光投向波羅的海。

包括最近與台灣關係升溫的立陶宛在內，波羅的海三小國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正規軍足以抵擋俄羅斯的侵略，即便在北約支持的情況下恐怕都撐不過三天。拿下波羅的海之後，俄羅斯將一如當年的納粹德國，把目標對準立場最親近西方的波蘭。鑒於俄羅斯當局已經明確提出包括波蘭在內，所有的前華沙公約組織國脫離北約，似乎波蘭又要再度成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起點。

拜登（Joe Biden）總統的表現，與1938年的英國首相張伯倫（Neville Chamberlain）看起來也有諸多相似之處，只動員8,500名美軍根本不足以應付俄羅斯的強攻。而且他還在最關鍵的時候，宣佈從烏克蘭撤出美國大使館外交人員的家眷，是否又要重演去年8月阿富汗撤軍的悲劇？美國自由世界老大哥的聲望，顯然將因此危在旦夕。

如果美國決心領導北約抵擋俄軍入侵，先不提核子戰爭爆發的危機，中共是否會趁此機會攻占台灣，更事關我們所有人的生死存亡。阿富汗的撤軍，證明美國現階段恐怕不具備同時打兩場戰爭的實力，中共完全可以效法1940年的日本，利用法國敗亡投降之際入侵越南一樣的對台灣發動強攻。新時代的軸心國，完全有機會同時在歐洲與亞洲取勝，瓦解美國對歐亞大陸的包圍。

不過筆者在跟數位美軍前輩聊過之後，對烏克蘭和台灣的前景並沒有那麼悲觀，而且我認為這兩場戰爭其實都打不起來。而且隨著時間延長，俄羅斯進攻烏克蘭的天賜良機正在慢慢失去，所以各位讀者不需要驚慌。另外烏克蘭與台灣雖然看起來有很多類似的地方，但兩者無論在歷史發展還是地緣政治上都存在著巨大差別，不能拿來隨意相提並論。

俄羅斯開戰的良機在流逝

對於俄羅斯而言，真正適合對烏克蘭開戰的時機是冬天，因為歐洲國家都需要俄羅斯的天然氣才能過冬。只要威脅切斷天然氣的供應，就能讓除了美國之外絕大多數的北約國家，尤其是德國不敢輕舉妄動。最終淪為美國必須孤軍奮戰，單獨支援烏克蘭的窘境。甚至北約國家還可能屈服於俄羅斯，阻止美國使用他們的基地支持烏克蘭。

所以12月到1月份，正是俄羅斯對烏克蘭大舉進犯的天賜良機，美國就算想擋都擋不住。不過時間流逝的很快，現在已經是1月底了，馬上2月份就要到了。很快春暖花開，歐洲國家一旦不需要俄羅斯的天然氣，就可能全力支持美國阻擋俄羅斯的輕舉妄動。進入3月以後，普京如果想要再啟戰端，就必須深思熟慮了。 （相關報導： 盧業中觀點：拜登的烏克蘭挑戰 ｜ 更多文章 ）

現在俄羅斯部署了17萬大軍在烏克蘭邊境，如果長期沒有行動，官兵的士氣也將大受打擊。等到今年12月或者明年1月，普京如果想要再發起一次邊境衝突，他恐怕就沒有足夠的威望號召俄羅斯軍民同心了。美國的國力固然沒有辦法與冷戰高峰的50或者80年代相提並論，但是今天的俄羅斯更不是過去的蘇聯，更沒有開戰的本錢。

對俄羅斯而言，眼前最好的選擇可能就是實質控制住烏克蘭東部以後就收手，不要讓衝突擴張到全面戰爭。對於北約國家而言，克里米亞與烏克蘭東部被納入俄羅斯的勢力範圍，本質上並不是那麼不能接受的事情。可是如果俄羅斯想繼續向西部擴張，進攻波羅的海三小國，甚至於要求前華沙公約組織國家集體退出北約，根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俄羅斯自2014年以來接受西方國家制裁，經濟與民生發展凋敝，隨時有崩盤的可能性。外加俄羅斯加入全球經貿體系的時間也短，歐盟與美國只要切斷俄羅斯與國際的金融轉帳功能，就可以給普京製造出動搖國本的麻煩。筆者認為普京雖然有希特勒的野心，但還不至於和希特勒一樣瘋狂，權衡利弊之後會做出理性的抉擇。

烏克蘭對美國也沒那麼重要

其次則是美國是否會因為把重兵投入到烏克蘭，就荒廢了對台灣的防務？雖然美國長年有重歐輕亞的政策，讓筆者不能完全排除此一可能，但是硬要把烏克蘭跟台灣做比較的話，台灣恐怕還是比較重要一點。甚至就連美國去年棄守的阿富汗，戰略價值都超過烏克蘭。為什麼會如此呢？烏克蘭不是歐洲第二大的國家嗎？為什麼戰略價值不如彈丸之地台灣？

答案很簡單，因為烏克蘭在過去、現在以及未來都不會屬於美國的勢力範圍。烏克蘭在1991年蘇聯瓦解以前，與俄羅斯同為蘇聯的領土。等到蘇聯瓦解之後，烏克蘭與俄羅斯都從蘇聯紅軍手中繼承大批核子武器，美國則以說服烏克蘭放棄這些核武為條件，讓俄羅斯承認烏克蘭為主權獨立的國家。俄羅斯承認烏克蘭獨立是一回事，卻仍堅持烏克蘭為俄羅斯的勢力範圍。

直到2014年以前，美國對俄羅斯在烏克蘭的特殊地位也沒有提出過挑戰。90年代接受自蘇聯的武器，包括T-80戰車、BTR-80輪型裝甲車、Su-27戰鬥機、MiG-29戰鬥機以及風暴海燕級（Krivak-class）護衛艦，到了今天都還是烏克蘭海陸空三軍的武器。因為烏克蘭長期不被允許與北約國家交流，俄羅斯也不願意向烏克蘭出售新武器，上述各型裝備連最基本的性能升級都沒有。

更重要的是，烏克蘭的海陸空三軍高級將領中，有不少人在1991年以前根本就是蘇聯紅軍的軍人，與今天在俄羅斯海陸空三軍服務的將領都曾經是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鋪的同袍弟兄。所以當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時，就連烏克蘭海軍總司令都倒戈投降了俄羅斯。失去烏克蘭對美國而言固然是一大威信上的打擊，但比起台灣丟失而言其實還沒有那麼嚴重。

台灣可是自1945年以來，就依照蔣中正在1940年9月給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的承諾，被納入美國海空軍的勢力範圍之內。無論是斷交前還是斷交後，中華民國國軍都長期接受美國的裝備供應與軍事訓練，與中國人民解放軍屬完全不同的思維體系。失去台灣的打擊，站在美國的角度來看肯定還是要大過失去烏克蘭的，因此我們不必擔心美國有捨台灣就烏克蘭的問題。 （相關報導： 盧業中觀點：拜登的烏克蘭挑戰 ｜ 更多文章 ）

烏克蘭與台灣的異同

日本產經新聞台北支局長矢板明夫，在他的作品《人民解放軍的真相：中共200萬私軍的威脅、腐敗與野心》中指出，中共會效法俄羅斯併吞克里米亞的模式，運用具有「中國認同」的台灣人當內應顛覆民進黨政權。他還特別提到國軍的高階將領與職業軍人都是以外省人為主，將如同烏克蘭軍隊裡面的前蘇聯殘餘勢力一樣，成為共軍「解放台灣」的內應。

對於矢板明夫先生的論點，以筆者過去訪問上百名抗戰榮民先進的經驗來看是完全站不住腳的，因為外省人之所以會來台灣就是因為與中國共產黨有深仇大恨。很多人正是因為他們有強烈的「中國認同」，反而更痛恨把他們趕出家園的中共，怎麼能以省籍來區分一個台灣人是否反共呢？事實上就筆者個人的接觸面來看，主張「紅統」的本省人數量是遠高於外省人的。

其次則是第二代的外省人當中，確實有不少因為過於痛恨民進黨，或者受到大陸崛起的因素所影響，而產生親近中國共產黨的思緒。可這些思緒有多少其實只是一時的氣話，到底有沒有強烈到讓這些不再具有軍職，早已經處以退休狀態的外省二代起來冒著被指控賣國，甚至於拋棄生命財產還有家庭幸福的方式來當中共的內應，還是很讓筆者懷疑的。

許多外省二代之所以會親共，是因為在台灣長大的他們沒有真正吃過共產黨的虧，卻沒有辦法在政壇上競爭過台獨所導致。但是到了與大陸故土記憶更為遙遠的外省第三代，基本上已經完全沒有認同大陸的問題，許多人還在經歷「太陽花學生運動」後成為比本省人還要意志頑強的台獨份子。俄裔烏克蘭軍人集體倒戈俄羅斯的事情，在台灣沒有發生的可能性。

蔡英文總統上任以來，前後三任國防部長都是外省人，其中還有一位是在大陸出生的。不過就如筆者前面所言，國軍與共軍自1927年分家之後就已經是兩支完全不同的作戰體系，而且處於相互敵對的狀態快要達100年，根本不可能出現烏克蘭軍人那種敵我不分的狀況。國軍與共軍分家夠久，與美國結盟的時間更為長遠，只能說矢板明夫先生您真的多慮了。

台灣人不至於爆發內戰

烏克蘭目前衝突的另外一大特點，是在於美俄雙方都憂慮這場區域衝突會演變成核子戰爭，採取的都是相對克制的態度。因此目前衝突的雙方，嚴格來看仍是親俄與反俄武裝之間的內戰，美國為烏克蘭軍隊提供訓練，俄羅斯則以大斯拉夫主義號召來自俄羅斯、白俄羅斯以及塞爾維亞的傭兵進入烏克蘭與親俄民兵並肩作戰。

所以烏克蘭目前的衝突，基本上是以一種代理人戰爭的模式在進行。而烏克蘭之所以會陷入內亂，會有人自認是俄國人，甚至還有許多「新納粹」組織紛紛冒出的原因，則與烏克蘭本身複雜的歷史發展有密切關係。烏克蘭西部過去曾接受奧匈帝國統治，讓此一地區的烏克蘭人在文化和思想上更認同與奧地利同屬日耳曼人的德國人，即便他們在血統上仍是斯拉夫人。

等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烏克蘭民族主義者更以自己所處的地區和意識形態信仰為基礎，分別效力蘇聯紅軍、納粹武裝親衛隊還有本土的抵抗組織烏克蘭起義軍（Ukrainian Insurgent Army），使得這個國家的民族認同更是四分五裂。延續自帝俄與蘇聯上百年的不當統治，讓多數烏克蘭人尤其是多數西部的烏克蘭人有根深蒂固的反俄情緒，內戰自然是一觸即發。 （相關報導： 盧業中觀點：拜登的烏克蘭挑戰 ｜ 更多文章 ）

可台灣的情況不太一樣，雖然我們也有所謂外省與本省的省籍對立，二戰時同樣也有台灣人選擇加入日軍、國軍或者中共的不同抉擇，但是彼此之間沒有如俄國人和烏克蘭人那般強烈的民族仇恨。烏克蘭人對俄國人的民族仇恨不只來自帝俄時代對烏克蘭民族主義的打壓，不只來自史達林（Joseph Stalin）時代的大饑荒，還來自於彼此之間在戰場上多次大打出手的經驗。

國民黨治理台灣，並沒有給台灣帶來過大飢荒的悲劇，外省人跟本省人之間更沒有在戰場上大動干戈的經驗。如果真的有，那也是外省人跟台灣人分別加入國共兩軍，以國共內戰的模式進行的，沒有所謂台灣人對抗中國人的戰爭發生過。如今事過境遷，中華民國政府遷台即將邁入第80個年頭，台灣人早就已經不分你我成為這個土地上的主人，又怎麼可能發生代理人戰爭呢？

中共要打下台灣極為困難

台灣另外一個不可能發生內戰的原因，在於多數主張「紅統」的台灣人與外省人都在兩蔣時代被消滅殆盡。主張台灣是日本帝國一部分的「皇民」，則大多數被兩蔣父子吸收，成為國民黨治理台灣的最大助力。他們比任何人都知道台灣不可能再成為大日本帝國的領土，只能以接受還有加入中華民國體系的方式來確保台灣實質上獨立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外。

這樣的認知，其實與大多數主張維持現狀的外省人不謀而合，也難怪最近蔡英文總統要發言肯定蔣經國。維持不統、不獨、不武的現狀是馬英九與蔡英文兩屆總統的最大公約數。就連包括新黨還有統促黨在內的統派政黨，偶爾也要喊喊「捍衛中華民國」的口號，揮舞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來爭取選民支持，顯見中華民國是台灣2,300萬人的最大公約數。

中華民國體制擁有華人世界5,000年來的第一套民主制度，有有令諸多歐美國家稱羨的健保體系，台灣人彼此的國家認同無論有多大的差距，都沒有大到願意為了這些差距放棄眼前的幸福生活。因此筆者還是相信，如果共軍真的武力犯台，大家還是會願意暫時放下藍綠統獨的差距，共同抵抗中共這個唯一的外敵，這與烏克蘭的情況非常不一樣。

而且從軍事角度來看，台灣與大陸隔了一道台灣海峽，這更是烏克蘭所不具備的優勢。當年俄羅斯出兵佔領克里米亞的一大主因，還是因為俄國海軍與烏克蘭海軍從蘇聯瓦解以來，就一起使用克里米亞的軍港所導致。中共在台灣港口沒有部署任何艦艇，想要對台灣實施兩棲登陸作戰非常困難，畢竟這本來就不是共軍的強項。

缺乏實戰經驗的中共海軍，就算未來真的發展出了九艘航空母艦的強大實力，動態也極為容易被國軍或者駐沖繩美軍捕捉到。只要台灣不要主動宣布法理台獨，相信中共同樣不敢輕舉妄動，發起台海戰爭。美國這套在台灣海峽行之有年的戰略模糊政策，或許也能在處理烏克蘭問題時發揮功效，讓烏克蘭在不直接加入北約的情況下接受西方國家軍援，應納入未來的決策參考。 （相關報導： 盧業中觀點：拜登的烏克蘭挑戰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