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恐懼─沒嘗到活著的快感就死掉
我運氣很好，沒有暴死街頭，藝人也還當得不錯，不但賺到年輕時難以想像的錢，在社會上也頗有名氣。當了電影導演後，算算至今也拍了十三部電影。還有說來很難為情，我去美國和歐洲，他們還稱我為「藝術大師」。
所以學生時代感受到的恐懼，那種討厭沒有嚐到活著的快感就死掉的恐懼，我究竟克服了嗎？之所以用疑問句，表示我現在還不確定。
我想說的不是無論做了多棒的事也感受不到活著的快感，恰好相反。關於這件事，我想不管怎麼選都一樣吧。也就是說，別當什麼藝人了，尋常地過日子、結婚、生子，淡淡地活著，淡淡地死去，或許還比較輕鬆吧。
為什麼呢？我現在的人生真的很痛苦。當藝人，當電影導演，當彼得武，還要當北野武，我現在的人生真是疲憊不堪。
物體動得越厲害，摩擦也隨之增加。人也一樣，動得越厲害就越熱。站在一旁看一個人閃閃發亮，一定很羨慕對方吧。
但閃閃發亮的當事者卻熱得受不了。
星星也是，站在幾千光年遠的地球看，美麗閃耀。
「好好喔，好想像那顆星星一樣閃耀。」
人們或許會這麼說，但星星可受不了。因為它燃燒著幾千億度的高溫，而且在燃盡之前，必須一直這樣閃耀著。
這真的是相當痛苦的事。
我不是在耍酷。這是我一路走來的實際感受。
我不是要吐苦水，只是在想不做這種事，就無法得到人生的快感嗎？
克勤克儉地認真工作，守護家庭，養育小孩，光是這樣就能充分獲得人生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跟成名啦拍好電影啦，相差不了多少。這是我到了這把年紀才明白的事。
話雖如此，你若問我：「那你要選擇哪種人生呢？」我不須苦思就能回答，我選擇發光發熱的人生。
倘若人生能夠重來，我還是會選擇以幾億度高溫燃燒的生存方式吧。
戒菸戒戒女人活到一百歲，這樣的人生我不要
恢復到能在電視攝影機前露面，是住院後的第五十六天。看過那場記者會的人說不定還有印象。其實那時我的臉左右極不平衡，左半邊臉幾乎動不了，連眼球都不會動，所以左右焦距對不起來，看東西的影像都是重疊的，頭痛欲裂。
這種情況下還開記者會，主要是想儘快為這次的騷動向社會大眾道歉，此外也想早點將這張歪臉暴露在世人面前。
怎麼樣？你們就看個過癮吧，我變成這副模樣了。
我絲毫沒有挑釁之意，只是想在遭偷拍之前，堂堂正正地出來讓大家看。
不過因為這樣，我從死地生還了。能夠活下來，怎麼想都只是運氣好。當我察覺到這一點，對「活著」這件事就不太執著了。
話雖如此，我也不是想死，或覺得活著很麻煩。我只是看開了，覺得剩下的人生是賺到的，不想再胡攪瞎搞。
我誠摯地感謝能倖存下來，想好好珍惜這條別人救回來的命。從那以後，我不開車也不騎車了。抽了那麼久的菸，也因為會氣喘而戒了。接下來要不要順便把酒也戒了？可是若連酒也戒掉，我就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思，所以沒有完全戒掉。有一首歌說「有個笨蛋戒菸、戒酒也戒女人，活到一百歲」，我可不想過這種人生。
雖然沒有完全戒掉，但喝的量減少很多。畢竟是難能可貴的生命，為了拍下一部電影，我也要盡己所能地努力。
不過，我更不想巴著「活著」不放。那起車禍讓我明白，命運並非操之在己。無論有什麼命運在前方等著我，都只能如實接受。
因此，若一星期後會死，我也只會想「哦，這樣啊」，然後一如往常地生活，一到晚上就去喝酒。不會因為反正明天就要死了，於是死命地猛灌狂飲，只是像平常那樣喝。睡覺時間到了就睡覺，該死的時候就死。
我不是想說「我隨時都有死的心理準備」這種耍酷的話。
只是淡淡地覺得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就這層意義來說，我只是對活著不感興趣而已。 （相關報導： 蔡登山專文：彈指留殘篇─沈葦窗與《大人》雜誌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日本知名作家和導演。其執導的電影《花火》榮獲一九九七年威尼斯國際影展金獅獎，獲得世界性的肯定。二○一二年執導的《極道非惡2》更創下驚人票房記錄，引起社會廣泛討論。本文選自作者作品《全思考：吧台旁說人生》。（新經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