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快死了,給他一顆藥有什麼用:《慈悲》小說選摘(2)

2017-11-1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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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人死了躺在門板上,是以前就傳下來的規矩。活著睡稻草,死了躺門板,並不奇怪。」(示意圖,美聯社)

「其實人死了躺在門板上,是以前就傳下來的規矩。活著睡稻草,死了躺門板,並不奇怪。」(示意圖,美聯社)

【編按】

工廠內工人要補助的「戲碼」,是《慈悲》小說中令人發噱卻又難過的情節,而整個故事所要談的「慈悲」,也透過這樣的橋段活生生地上演了。看似荒謬的對話,卻是最真實的人性。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們,在時代鉅變中掙扎求生,路內的書寫不用形容詞去堆砌,而是讓小人物們自己說話──「人要各安天命。我有我的天命,你有你的。」生活中雖然充斥著無奈與無力,但只要活著,終會有好事發生。因為活著,巨大苦難下仍有慈悲。

《慈悲》作者路內坦言,他並不喜歡工廠,卻喜歡聽父親說工廠裡「奇奇怪怪」的事。(東美出版提供)
《慈悲》作者路內坦言,他並不喜歡工廠,卻喜歡聽父親說工廠裡「奇奇怪怪」的事。(東美出版提供)

 

水生說,一年四季之中,冬天申請補助的人特別多,因為要過年,因為那些老寒腿、關節炎、頭痛腦熱、肺胃失調,總是容易在冬天發作。如果有一個工人,三九天穿著一條單褲來上班,那就說明他需要補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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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每個人都眼饞補助,前進化工廠最窮的職工既不在苯酚車間,也不在骨膠車間,而是檔案科的科員石寶,他終日蜷縮在科室大樓極為偏僻的一角,沉默得就像他管理的那堆檔案,灰白頭髮、瓶底眼鏡、駝背,走路的步伐很慢。他以前不是右派,也沒有成分問題,他待在工廠幾十年僅僅是沉默而已。七○年代他老婆生癌死了,不久之前,兒子因為打群架傷了人,遇到嚴打,不但賠光了他僅剩的家產,還給判了無期徒刑。如果他不賠錢,當然也可以,他兒子就挨槍斃了。這個至少得在牢裡關二十年的兒子拖垮了他,雖然遠在青海服刑,他還得定期寄錢物。落到這步田地,石寶仍然不肯申請補助。

書記問:「情況這麼糟糕,為什麼不申請補助?」

水生說:「石寶說他不想活了。」

書記說:「你去他家裡看一趟,他已經曠工三天了。如果真的過不下去,廠裡還是要發補助的,哪怕他不肯申請呢。」

水生說:「石寶不歸我管,讓工會的人去吧。」

書記說:「他比較古怪,工會的人都討厭他,還是你去合適。」

水生說:「書記你是個好人。」

書記嘆氣說:「這兩年廠裡效益好,有錢了。幹了幾十年的工人,以前都苦得不像樣子,像你師傅,什麼福都沒享到就死了。我這個書記還有一年就退休,我能幫你們的就到此為止了。另外,最近又有一批公房要分配,你打報告上來吧,玉生和你的房子問題我來解決,算是還你師傅一個人情。你不要說出去。」

水生說:「新書記是誰?」

書記說:「不要打聽這些。」

水生騎自行車去找石寶。石寶的家在江邊,這裡的房子多年失修,水生聞到一股氨氣味道,心想這地方難道還有化工廠?後來發現是小巷裡的公共廁所,數著門牌號過去,石寶就住在廁所隔壁。

水生敲門喊:「石寶,石寶!」石寶拖著一條腿開門,水生說:「哎喲,你竟然住在廁所邊上。」

石寶說:「住在廁所邊上的人多了,不要大驚小怪。」

水生說:「終究是臭啊。」

石寶說:「我習慣了。在廠裡也是聞各種香味臭味,沒什麼的。」

水生說:「我的意思是,你家裡條件太差了。」說完這個,水生才來得及看一眼房間,黑咕隆咚的地方只剩下一張三條腿的方桌和一個破了角的藤箱子。牆上有一張遺像,鑲在黑色鏡框裡,高高地掛在電錶旁邊。

石寶坐在箱子上說:「我沒工夫招待你,熱水也沒有一口,你要是口渴,外面有口井,自己去打一桶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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