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流浪狗給列車輾死了，軒起了一場風波。幾天之內，十萬人在網上聯署，為牠申冤，並為牠取名「未雪」(即含冤未雪之意)；數百名穿上黑衣的市民自發到出事的上水車站外悼念致祭，向牠獻花，當中不少人更傷心地哭起來；接著，逾百人在炎炎烈日下為牠遊行鳴冤，手拿譴責港鐵濫殺無辜的標語；而愛護動物組織和市民則到港鐵的九龍灣總部集會，高呼「港鐵可恥」，群情洶湧。當然，還少不了媒體的大肆報道和專欄作家的點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隻陌生的流浪狗而已。相信外地人會覺得很奇怪，但這就是今日過度敏感又極端自由的香港，甚麼事都牽一髮而動全身。面對如此強大的輿論壓力，除了管理層一次又一次語無倫次地「道歉」外，港鐵員工發出吶喊：人不如狗。
熱心人在維特上貼文，説二零一三年八月，兩隻小貓在紐約地鐵站失蹤，地鐵工作人員和警察立即搜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找到這兩隻小貓，期間列車停駛近兩個小時。然而，近年頻因故障延誤車程而被罵的港鐵，如果車長因此停車數小時，情況又如何呢？
港人的情緒令內地媒體也加入評論，遠在北京的半官媒《環球時報》以題為《九萬港人抗議流浪狗之死，是文明體現嗎？》，該報批評港人「小題大作」，過份包容「狗粹主義」，並認為動物保護主義在西方成形，評判標準均來自西方，很難簡單界定是否文明，指動物權的保證須建立在人類的生存權和發展權基礎之上。
而向來敢言的廣州《南方都市報》則持相反論點，該報以題為《輾死小狗為何引發香港軒然大波》的署名文章肯定香港人的「愛心」，認為事件引發港人激憤，乃因香港作為法治社會，對生命的重視已成社會共識。兩種觀點都各有道理，但都沒有抓到港人的真正心理。
事件之所以如此牽動港人神經，乃因未雪本不該死。從網上流傳的片段可見：瘦削的唐狗自知誤闖禁區，在路軌徘徊，曾經數次嘗試跳上月台而不果，而港鐵列車也曾一度停駛，並有員工跳下車軌，甚至給牠凳子，但由於人們對狗的懼怕，協助不果後就離去，而列車員由於不敢把車停得太久而誤點，在明知有狗的情況下，繼續前行，於是，一隻活脫脫的狗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目睹經過的月台乘客固然難以接受，看過狗隻求生片段的網民更憤憤不平，因為那不是一隻渾渾沌沌的流浪狗，鏡頭所見，牠曾經那麼努力求生。
其實，當列車的車輪在眾目睽睽下向著求助無門的唐狗駛去時，就像四年前全香港人都坐在直播事件經過的電視機前的情景，人們眼睜睜地看著馬尼拉綁匪把去菲律賓旅遊的香港人質一個個槍殺，八個同胞在笨拙的官僚指揮下白白送命，七位受傷。
當時，香港各派報章幾乎是罕見的異口同聲譴責菲律賓警方草菅人命，連續一周以黑字報頭大肆報道，部份情緒困擾的港人更要接受心理輔導；事件也紛擾多年，直至今年四月馬尼拉市長親自來港道歉，並給家屬和傷者發放賠償金。
兩起事件除了反映文明社會的人們對生命的重視，並推及動物外，還有對官僚及其制度的痛恨。尤其是事發之後，港鐵官方那自相矛盾的解釋。這次的輾狗事件，令我想起前年底的「虐貓事件」──幾位青年在公共屋邨將一隻流浪貓當足球踢來踢去，導致牠重創致死；當時言論同樣嘩然，同樣引起北京官媒的評論，其中兩位青年在今年初被重判入獄十六個月，曾一度令愛護動物組織稱慶。但兩被告在本月初上訴得直，一獲減刑至十二個月，另一無罪釋放。
從香港人對待虐貓、輾狗事件的強烈反應，不僅僅是愛心爆棚，更是怨聲爆裂。因為運行了數十年的港鐵列車近年屢出事故，近期更爆出了興建中的高鐵工程延誤兼超支一百五十億港元的醜聞……市民早對這家政府相關機構極度不滿，它猶如強權象徵，總是高高在上。
花貓和唐狗都死得很冤，而造成牠們死亡卻是人為的，強大的人無視弱小的動物，猶如今日弱小的香港面對大軍壓境般的大陸港流而來，小島隨時淹沒。然而，一時的情緒渲洩過後，忙碌的香港人又繼續工作、生活，依然熱鬧喧囂，光怪陸離，不合理、不合情乃至不合法的事件屢見不鮮，唯一可取的是「言論自由」，它給不滿的平民提供了表達的空間。
＊作者為香港時事評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