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專屬文章 「教你女兒說波蘭語！」最挺烏克蘭的鄰國，卻對難民與移民表現敵意：《衛報》揭示「抗俄濾鏡」下的歐洲右傾實況

在波蘭西北部城市斯塞新（Szczecin），柯霍基娜（Valeriia Kholkina）和丈夫帶著四歲的女兒買冰淇淋，一名陌生男子聽見他們使用烏克蘭語溝通，對她說：「教教你的女兒說波蘭語，」接著出手毆打柯霍基娜夫婦。這起事件反映了波蘭對境內烏克蘭人的敵意與日俱增，態度與2022年截然不同。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不久，許多波蘭人對鄰國烏克蘭展現支持，不僅前往邊境擔任志工，還打開自己的家門供難民安置。

根據聯合國難民署（UNHCR）今年九月的統計，波蘭境內約有100萬名波蘭難民——但這個數字不包含被揍的柯霍基娜，因為她是2022年以前就來到波蘭的50萬烏克蘭人之一，已經在此居住逾十年，感覺自己「更像波蘭人而不是烏克蘭人」，但她也指出，沒想到會遇到陌生人指教如何與家人交談。那起攻擊事件之後，恐慌發作不時襲來，她也告誡女兒，再也不要在公共場合說烏克蘭語。

柯霍基娜一家的遭遇實屬極端，襲擊者最後被判處14年有期徒刑，然而只因為講烏克蘭語就遭受攻擊的情況，在波蘭已經變得十分普遍。

《衛報》（The Guardian）報導，烏克蘭戰爭即將屆滿四年，波蘭的善意逐漸消退。調查顯示，大眾對於留在波蘭的烏克蘭人觀感漸趨負面，圍繞移民議題與兩國歷史恩怨的政治辯論也愈發激烈，立場逐漸右傾。企業家阿廖娜（Aliona）現居波蘭西部的小鎮，她說現在氣氛變得更加緊繃，她和孩子們一塊出門的時候，小孩會悄聲提議說波蘭語，「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沒有人會多加議論，就算他們聽到我的口音，也只會笑笑。」

即使遭遇言語或肢體攻擊，烏克蘭人也不太可能向警察報案，因此很難確定針對烏克蘭人之暴力事件的具體規模，不過依據波蘭調查，社會氣氛轉變並非僅限於個案。民調顯示，現今對於接收烏克蘭難民的支持程度，從2022年戰爭開始不久的94%攔腰降至48%，而波蘭對烏克蘭入歐的支持度，則從2022年的85%降至35%。智庫歐洲外交關係協會（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華沙辦事處主任布拉斯（Piotr Buras）表示：「社會上出現一種態度，認為我們不再虧欠烏克蘭人任何東西了。」

波蘭社會的氛圍變化，背後有許多因素相互影響，例如網路上的錯假資訊、瘋傳的影片加劇民眾的怨恨情緒。2025年6月右翼民粹主義者納夫羅茨基（Karol Nawrocki）當選總統，他在競選期間的辛辣言論，又進一步將政治氣氛推向右翼。儘管統計數據表明烏克蘭人對波蘭經濟做出實質貢獻，但他們總是被描繪成貪心又忘恩負義的形象。 （相關報導： 堅持拿下整片頓巴斯？普京「新和談關鍵」曝光，俄羅斯不排除與烏克蘭交換領土 ｜ 更多文章 ）

在波蘭，納夫羅茨基8月否決一項延長烏克蘭難民在波蘭獲得援助的法案，轉而提出自己的法案，希望規定難民必須就業才能獲得援助。最後，波蘭通過一項折衷法案。其他國家也發生類似的轉變，例如德國總理梅爾茨（Friedrich Merz）就表示，他已經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iy）進行會談，要求烏克蘭年輕男性不要大量湧入德國，而是要他們「為祖國服務」。根據梅爾茨，德國政府正在制定一項法案，目的是縮限烏克蘭難民取得社會福利的管道。

歷史恩怨未解，對烏冷淡才是常態

華沙的「烏克蘭之家」（Ukrainian House）基金會負責推動烏波對話，基金會的專家佩斯特里科夫（Oleksandr Pestrykov）指出，反烏情緒最早是2023年在網路出現，但凡波蘭媒體登載任何有關烏克蘭的內容，就被立刻負面評論淹沒。有人指責是俄羅斯的網路機器人在背後煽動歧視言論，而且即使這個現象出現相當一段時間，這股仇恨並未蔓延到現實世界，整體情況與開戰前沒有太大區別。然而佩斯特里科夫指出，情況正在改變，「今年夏天開始，我們收到大量民眾陳訴受到攻擊，幸好絕大部分是言語攻擊。」

波蘭與烏克蘭的歷史恩怨也助長了這波反烏浪潮。1943至1945年間，烏克蘭極端派民族主義者為了阻止沃倫（Volhynia，又譯沃里尼亞）被併入波蘭，發動了大屠殺，導致超過10萬波蘭人遇害。沃倫位於現在烏克蘭的西北部，波蘭人、烏克蘭人和猶太人都居住於此，彼此經常因語言、文化、宗教而產生摩擦。戰間期沃倫被納入波蘭，烏克蘭民族主義者頻頻發動恐怖攻擊，波蘭政府則嚴厲壓制導致對立升級，接連受到波蘭、蘇聯和德國高壓統治的烏克蘭人積怨已久，在二戰後期納粹撤出的權力真空期發動殘酷的報復。

沃倫大屠殺期間除了烏方將領最初指示清算的「16至60歲的全部男性」，也有無數波蘭婦孺遇害，衝突中還有許多烏克蘭人受波蘭人反擊身亡，然而戰後雙方皆屬蘇聯陣營，這起種族清洗事件遭噤聲四十年。雖然近年烏克蘭終於允許波蘭挖掘遺體，但作業進展緩慢，而且經過數十年的掩蓋，沃倫大屠殺變成更加敏感的議題，雙方如何釐清、如何和解都是困難的任務，對波蘭人來說尤其如此。

歐洲外交關係協會華沙辦事處主任布拉斯表示，2022年波蘭對烏克蘭展現出的支持力度才是反常狀況，現在只是「回歸正常」。他指出正是這些歷史脈絡使得大部分波蘭人雖然堅稱反對俄羅斯，卻又轉變立場反烏克蘭，「在大部分國家，反烏克蘭等同支持俄羅斯，但在波蘭並非如此，因為我們和烏克蘭的關係充滿了歷史分歧與怨恨。」

今年八月一名白羅斯饒舌歌手在華沙國家體育場舉行演唱會，場內赫然出現二戰期間的烏克蘭反抗軍（Ukrainian Insurgent Army）旗幟，照片、影片在網路瘋傳，成為引爆點。這面上紅下黑的旗幟在烏克蘭很常見，但在波蘭是具爭議性且冒犯的符號，挑動民眾敏感神經，立即在體育場引發衝突，最後波蘭將63人驅逐出境，其中57人是烏克蘭人。2022至2023年，波蘭右派討論移民造成的負面影響時，多半將烏克蘭人和經由白俄羅斯入境的非歐洲國家難民分為兩類，對比鮮明，但近來愈來愈常把烏克蘭人納入負面論述。

並非所有在波蘭的烏克蘭人都遭遇負面經驗，歧視在去年也還不是普遍的狀況。根據2024年發布的調查，58%烏克蘭人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夠長年在波蘭生活，但不確定即將迎來2026年的現在，烏克蘭人是怎麼想的。兒童心理學家熱蓮妮雅克（Anastasiia Zhelezniak）來自烏克蘭中部的克利維里赫（Kryvyi Rih），戰爭開始後，她認為克利維里赫經常遭到俄軍攻擊，對於育兒生活來說太過危險，於是2023年和兩個孩子搬到華沙，她的親戚已經早她一步搬過去了。

熱蓮妮雅克一家在華沙落腳之後，參加政府補助的波蘭語課程，並重新接受按摩治療師訓練，最近在華沙中心開設自己的工作室。她說：「就我個人而言，在波蘭的所有經驗都非常美好。」她的孩子分別是十歲和十五歲，兩人都在華沙上學，他們遇到的老師和同學家長都竭盡所能提供幫助。她唯一感受到的負面經驗來自網路，只要打開臉書或其他社群媒體，眼前就會出現海量關於烏克蘭人的負面評論，「我乾脆就不看了」。

熱蓮妮雅克表示，雖然社會氛圍轉變和生活成本上漲等因素，促使她的許多烏克蘭朋友紛紛離開波蘭，但現在的她希望在波蘭開展未來。「我認為這對我的孩子比較好，他們可以得到比較多機會，比回國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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