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傑觀點：圖卡恐嚇？濫用恐嚇罪、個資罪與羈押制度

將檢察官、法官照片對應名字並寫上「記住他們的名字跟臉」、「命債命還」，姑且稱為〈要檢察官負責之圖卡〉，是否算是恐嚇、煽惑犯罪、違反個資？竟被法院裁定羈押禁見。

以下以言論自由保護的角度，包括台灣常參考的美國言論自由原則，檢視這個案件中對法律的濫用。

詛咒之仇恨言論仍受言論自由保障

〈要檢察官負責之圖卡〉之言論屬性，必須看其言論脈絡。我們可推論，當事人是出於對京華城一案、相關嫌犯受司法制度不合理羈押，加上嫌犯家屬的自殺，而表達的一種抗議方式，屬於政治性言論，應受言論自由最大程度的保障。

用「記住他們的名字跟臉」、「命債命還」等字眼，表達的是一種對執法人員的氣憤、詛咒、仇恨，但「仇恨言論」在台灣，和在美國一樣，都是受到言論自由保障的，並不會因為單純表達對所不認同群體或對象的仇恨、詛咒，就被認為違法。

言論必須達到真實威脅才算是真的恐嚇

但檢察官認為，這已經構成恐嚇？究竟仇恨言論與恐嚇，如何區分？在美國，恐嚇的概念必須屬於「真實威脅」（true threats），才不受言論自由保障。至於如何判斷某段言論構成「真實威脅」？

美國最高法院要求，要構成真實威脅，必須同時滿足「客觀標準」以及「主觀意圖」。客觀標準是「合理人是否可預見，該言論將被其傳達對象解讀為具有實施傷害或攻擊意圖之嚴肅表達」。倘若一般合理人不會認為，相關圖文讓人覺得是在恐嚇，覺得只是在隨便罵罵，客觀上不會構成恐嚇。

就算客觀上構成真實威脅，還需要有「主觀意圖」，亦即，必須證明表意人主觀上有直接故意或間接故意，想使其表達被認為是真正的威脅。

有檢察官因圖卡而受騷擾、攻擊的證據嗎？

美國曾發生一起與〈要檢察官負責之圖卡〉很接近的事件，一個反墮胎組織因為認為墮胎是殺人，曾將墮胎醫生列在「通緝」傳單上，幾個被列在傳單上的醫師真的被人殺死。此次該組織又發布「致命十二人名單」，列出提供墮胎服務者姓名與地址。前審判決認為這不構成真實威脅，但第九巡迴法院認為，考量名單上有的人真的已被殺害，且列出地址，其餘被列在名單上的人，確實會感受到生命確實受到威脅。

台灣案例與美國案例有明顯不同。〈要檢察官負責之圖卡〉並沒有附上檢察官的地址或聯絡方式。之前沒有因為這類圖卡，有檢察官或法官因而被物理攻擊、傷害、殺害。因而，在客觀上，一般合理人不會看到這樣的圖卡就覺得這是在威脅。更不用說，製作圖卡的當事人主觀上應該也沒有想要進行生命身體的威脅恐嚇之意。

煽惑他人犯罪一樣欠缺主、客觀要件

檢察官另主張，打上「血債血償」是煽惑他人犯罪。同樣地，在美國，要處罰煽動他人違法行為言論，主觀上必須表意人具有意圖；而客觀上，必須該言論可能真的會煽動或產生該立即違法行為。 （相關報導： 風評：司法官的「報應」 ｜ 更多文章 ）

在「要檢察官負責之圖卡」打上「血債血償」的人，主觀上，只是一種要其負責的強烈用語，並沒有真的要檢官命亡。在客觀上，也沒有人受到煽惑立刻衝去騷擾或物理攻擊檢察官。主觀客觀要件都不具備，如何認定已經構成煽惑犯罪？

個人資料刑事責任被濫用

檢察官又主張，貼出照片違反個人資料保護法。其實，個資法的刑事責任並非只要有用他人個資就一定犯法，仍須檢視相關客觀與主觀要件。

一，根據個資法第19條，若個資屬「其他已合法公開之個人資料」或「個人資料取自於一般可得之來源」，就可進行使用。相關檢察官、法官的姓名和照片，大部分都是媒體合法公開並置於網路等一般可得之來源，使用上應無違法。

二，就算要用刑事責任起訴，仍需要構成「意圖為自己或第三人不法之利益或損害他人之利益」。此處的他人利益，主要為財產利益或生命身體利益，而非單純的「個資利益」。本案中的〈要檢察官負責之圖卡〉是將媒體所公開照片姓名彙整，主觀上只是表達一種政治抗議，並沒有想要因此就可以傷害檢察官具體的利益。

實際上，台灣政府並不重視個人資料保護，一直沒有專責的行政執法機關。但台灣個資法卻有他國罕見的高刑度刑事責任。這種扭曲的結果導致，平時台灣網路、媒體、檢調、司法不重視個人資料保護。但檢察官卻可以利用個資法的刑事責任選擇性辦案，對想要打擊的對象，動輒用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個資法作為偵辦起訴依據。

檢察體系對羈押制度的濫用

如上所述，檢察官不但替當事人找了各種罪名，竟也不管訴訟法上羈押必要性要件，就隨意聲請羈押，再次凸顯過去一年來部分檢察系統對羈押制度的濫用。

更可惜的是，法官竟也隨之起舞。法官不但漠視了實體法的定罪可能性，也沒有認真檢視是否真的符合羈押之必要性，就此裁定羈押。吾人不得不感嘆，人民如何與官鬥？台灣比起中國大陸好的言論自由與人權保障，到底在哪？

​＊作者為國立雲林科技大學科技法律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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