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養老院的幸齡者，最難過的莫過於被人遺忘。
在福岡養老院服務時，曾發生一件事。那時是午餐時間，工作人員必須在短時間內將一百五十位幸齡者帶到餐廳去，他們可自行用餐，但大多坐在輪椅上。養老院裡的老人家一天中唯一感到開心的時刻就是用餐時間，但現在卻難得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大家不聊天，只是默默低著頭吃飯，在場的人應該不只有我對這副景象感到怪異。雖有幾位工作人員像監獄守衛般不斷來回巡視整個餐廳，但若有幸齡者沒出現，也無法立刻察知。
當時我把六位坐輪椅的幸齡者一一推進電梯，帶他們前往餐廳，並和往常一樣把他們安置到用餐的座位上，再把飯菜放好請他們用餐。這時其它的餐桌也紛紛擺好了飯菜，裝午飯的餐車一輛一輛空了，到最後卻發現多了一份飯菜，那份是當時九十二歲的園田洋平先生的，但我剛才明明已把園田先生推進電梯一起來到餐廳了……，念頭一轉，我急忙跑向廁所。
「洋平先生，您還好嗎？」
「幸虧妳來了，這我真不知該怎麼辦？」一臉不知所措的洋平先生抬頭看著我，他的外褲、內褲、雙手、雙腳到處都沾滿糞便。看樣子他當時肚子不舒服，想從輪椅移坐馬桶，結果沒坐穩，一屁股摔在地上，想按呼叫鈴卻搆不著。
「沒關係沒關係，飯前讓肚子清空一下也好！」我邊說邊把洋平先生抱上輪椅，迅速為他沖洗更衣。過程中，洋平先生流著淚不停地道謝。
洋平先生以前是位警察，因成功偵破許多案件而有「神警」封號。某天，他突因腦梗塞暈倒，手術治療後，行動和語言出現障礙，不久後被家人送進養老院。
剛開始，只要來探望的家人一離開，洋平先生就會坐在輪椅上大吵大鬧，若把輪椅收起來，他就滿地到處亂爬，嚷著要回家。每次看他那樣，都覺得很揪心難過。
養老院的生活彷彿將過去的輝煌歲月一筆勾銷，一個連話都說不清的人，要維持尊嚴活下去該有多難！
或許洋平先生的家人能理解他的辛勞和榮耀，但作為一百五十多位入院者中的一員，我們無從得知他的歷史。可能正因如此，幸齡者才特別想念家人吧？
我再次體認到，有認同自己的家人存在有多重要，哪怕不說話也好。擁有懂得感恩自己過去付出的家人，意義重大。
洋平先生後來慢慢適應了養老院的生活。一天，我收到洋平先生送給我的一個彩色小球玩具，那是他懷著感激之心做給我的。看洋平先生漸漸平靜，我無比高興。
當一個人接受不完美的現狀，並開始認真面對，就可以活得幸福，這是我從洋平先生身上學到的。
我所尊敬的德蕾莎修女說過一句話：「對神靈和其他人表達感謝最好的方法，就是愉快地接受一切。」
作者介紹｜柴田久美子
1952年生於日本島根縣出雲市，曾任職於日本麥當勞、創業經營西餐廳，自1993年轉入臨終照護領域、擔任看護。
2002年於沒有醫院、當時僅六百人的離島成立專門從事善終守護的「平安之家」（なごみの里）。2010年將活動據點遷至日本本島，2012創立日本「善終守護師」（看取り士）一職，致力推廣「死亡文化」的復興與傳承，並親身實踐「尊重本人期望的善終，以擁抱為臨終者送行」的理念。
現為日本善終守護師會會長、平安之家代表理事，目前於日本岡山縣岡山市投入居家善終守護的支援行動，嘗試為人生終末期建立新的模式。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正好文化《一個人從天涯海角出發》。（原標題：保有最後尊嚴該有多難）
責任編輯／林俐
